海底月(4)
即便江明月没有一点再多说话的心思,此时都是要安慰徐盈玉的。
三年前,他高考完那个夏天,一个本该高兴的庆祝升学的聚会被他喝多后莫名其妙被别人带走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整天都清醒不过来的事搞成了这个家里没法再提的雷区,也从此让徐盈玉对联系不上他的情况变得极其敏感。
江明月扯起笑脸,解释这雨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那也要接电话的呀,你就想不到妈妈会着急吗?”徐盈玉的语速跟平常一样慢,声音也轻,但白了大半的脸还没来得及回缓过来,“曼琳呢,她的电话也打不通,你有没有送她回家?”
江明月含糊其辞:“分开的时候,雨还没开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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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不到自己浑身的失魂落魄,整个人就是大写的“失意”两个字,被徐盈玉赶进浴室洗澡以后,还庆幸徐盈玉没问他是怎么回来的。
她不是很喜欢越仲山,从之前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上就看得出来。
江明月的脾气和性格都随他妈妈比较多,所以徐盈玉只是皱一皱眉,他就明白自己要少提这个人,但却忘了,他今晚是披着一件一看就尺码过大的西服进的门。
把江明月推进浴室以后,徐盈玉站在他卧室的床边,手里捏着半包从西服内兜里掉出来的利群。
枪灰色的打火机掉在脚边,她弯腰捡起来,同那包烟一起,原样装进那件挂在她臂弯的西服,带上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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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月昏睡一夜,接着感冒了好几天。
差不多好利索的那天下午,他第一次打开学校的邮箱,抱着命里无时莫强求的态度查阅了那封通知他退出项目组的邮件。
接着回复了那天在宏天接待他的年轻人措辞客气的拒绝的短信。
江明月没再出门,分几次把目前的情况跟徐盈玉说了,没敢说得太坏,但也没再撒谎。
出乎他意料的,最后讲到罗家退婚,徐盈玉也没表现出多吃惊。
江明月不太确定地问:“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搞砸。”
徐盈玉眼睛里有点笑意,没说话,江明月道:“妈!”
徐盈玉拍了拍他的手,敛了笑正色道:“你肯定也能想得到,退婚不是曼琳自己的意思,我也和她爸爸妈妈见过面,不说别的,有一点看法是一样的——家里的事,别伤了你们一块儿长大的情谊。”
江明月点头说:“我知道,昨天她还给我发微信,我说我没有生气,下个月她过生日我也会去的,给她订的那台车也差不多时间能到。”
徐盈玉听完这段孩子气十足的话,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江明月奇怪地摸自己的脸,才叹口气说:“那就好。”
跟徐盈玉坦白之后,江明月才算是从理智和情感上都接受了一些自己试图独当一面的失败。
但他没来得及从近一个月的紧绷中松口气,看守所就来消息,说他哥江明楷高烧三十九度退不下去。
他爸爸在看守所脑梗过世的阴影还笼罩在这个家里每个人的头上,接完电话,本就虚弱的徐盈玉就进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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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月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小姨和小姨夫从看守所的医院过来,好消息是,江明楷没事了,只是染了流感。
徐盈玉却一病不起,江明楷一天出不来,她闭眼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面。
江明月的小姨天天都来,徐盈玉精神好的时候却不多。
她原本生的极好的相貌,性格也好,从小女孩儿的时候再到嫁人,都被保护得很好,没受过气,甚至连被人大声呵斥的经历都没有。
丈夫早逝之后,勉强撑着,是为了还在看守所的长子和家里没长大的小儿子,可江明楷生病的消息压垮了她,那口气下去了,就很难再提起来。
江明月陪徐殊玉静静在徐盈玉床边待了片刻,两人就走出病房,到外间去坐。
他小姨夫也等在外间,看江明月和徐殊玉一个两个的脸色都难看丧气,在原地打转两圈,屈起食指顶了顶眉心,忍不住道:“现在这样,哪比得上早答应姓越的?”
“我也很着急,天天托人去打听,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说花多少钱,明月也知道情况,根本是找不到门路、没人肯接咱们的钱。”
徐殊玉压着声音喊道:“你闭嘴!”
江明月向前一步,问他小姨夫:“什么意思?”
白杨底气不足,瞥一眼徐殊玉,才说:“大姐肯定没跟你说过,其实越家一早就有意思,说叫你跟他家那个老大,越仲山结婚,到时候都是一家人,咱们家的事不就是他家的事?哪还用折腾到这种地步……”
江明月有些呆滞,白杨还在絮叨:“要我说,这事儿其实可以办,大姐心疼明月可以理解,可也要分轻重缓急,说到底,当初跟罗家订婚,不也是同样的道理,怎么到了越家这儿,就突然轴起来了呢,听说人家三番两次上门,也都被大姐挡回去……”
江明月愣愣地想,是啊,怎么到了越家这儿,就轴起来了呢?
事到如今,突然之间律所退出、罗家抽身、检察院俨然铁桶一个,相当于本来江明楷差一步就能出来的努力全数清零,且四面全是铁臂,容不下江明月多余半步的试探。
所以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情真意切的高兴:原来罗曼琳跟他退了婚,竟然算是最近发生的唯一一件好事。
不考虑越仲山本人的意愿,如果越家真的中意他跟越仲山结婚,那倒算他还有一些用处。
作者:越仲山:其实是本人的意愿没有错。
第4章
越仲山接到叫他“滚回家”的电话时,已经接近十点钟,越宅如今只剩下两个老人,平常这个时间,早已经熄了灯火。
等他的车进了大门,伺候他奶奶的付阿姨就在台阶上等着。
这幅场景很熟悉,是被派来给他透风的。
“在书房,看着不太生气,待会儿要是说你,别出声就行。”
越仲山点头答应一声,被她领进门,帮他挂外套,又拿热毛巾擦手。
书房在二楼,越仲山敲门进去,付阿姨守在门外。
说什么是听不见的,就是防着里头开始摔东西,好及时去叫越仲山的奶奶来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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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冼霖站在黄花梨木的书桌后头,手里的毛笔浸饱了墨,越仲山低头一看,写的是“趁火打劫”。
越仲山一笑,道:“爷爷。”
他语气好,越冼霖也不再绷着,扔了笔,人往垫了张历史有几十年的虎皮的椅子上倚,打鼻孔里哼了一声。
越仲山拿起那张宣纸,入笔露、收笔藏,竟还写得很用心。
得这么四个字也不亏。
“什么事儿,您说。”
越冼霖琢磨一阵,才转眼轻飘飘觑他,慢条斯理道:“江家来话,说要谈一谈。”
越仲山也有些愣。
不到一周之前,他送江明月回家,徐盈玉还拎着他的衣服出来甩到他身上,脸色难看至极,叫他“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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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仲山搞了些弯弯绕绕,想让江家的小儿子进他的门,越冼霖知道,江家原本不大愿意,越冼霖也知道。
至于具体搞了什么弯绕、现在江家怎么又愿意了,越冼霖年纪大了,没心思去管。
他点了点桌沿,说:“我的意思,实在没脸谈。往上数三代,越家都没干过这种趁人之危的事儿,嫁娶更是只论自愿……现在只能人家要什么、提什么条件,就都接着,你说呢?”
越仲山道:“那当然。”
他原本就没打算跟江明月讨价还价。
赶他出门前,越冼霖补了句:“跟你妈说一声,这不是小事,她回来才像个样子。”
越仲山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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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结婚的进度很快,两边都是男孩儿,两边家里又都你情我愿,只找个双方都熟悉的中间人,没多久,就约了两家人正式见面。
越仲山是当天到场后才得知,住院的徐盈玉严重到连这种场合都没办法来,所以代表江家出面的,是江明月的小姨和小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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