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60)
“你长嘴不呱呱!”李猛踢了他一脚。
他俩说话的时候柳小满一直没抬头,只当听不见,做好了只要李猛点名问他,就笑笑说“没有啊”的准备。
不得不感慨一句李猛真敏锐,上次问的是他,今天第一个发现的也是他。
但这回跟上次去值日区,他把着自己问夏良觉没觉得今天不对劲,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上次柳小满的躲避是无意识的,这次则是他和夏良达成共识的。
他突然能明白,电视里那些分了手以后就没法再见面的剧情是为什么了。
明明就在旁边坐着,明明也不是那么、那么的不想再跟夏良接近,偏偏就为了些总结都结不清楚的原因,弄得两个人这么别扭。
不知道夏良心里会怎么想。他又不缺朋友,自己主动想拉开距离,他那边说不定直接就能重新当回陌生人。
柳小满磕着笔尖在草稿纸上戳了两下,突然有些烦躁。
这才刚第一天。
还不到一天,四舍五入只能算个半天。
放学前尚梁山来了,开了个简单的小班会,讲了讲运动会的事儿,让他们这两天不管在操场还是教室里都注意安全,同时学习也不许落下,早晚自习都是要点名的。
“最近会降温,厚衣服该穿的就穿上,不要贪酷耍帅。”最后他又加了一条。
早上那冷不丁地一场雨,班里已经有人开始打喷嚏,瓮声瓮气地扯着嗓子说“好”。
尚梁山前脚一走,夏良站起来,直接也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李猛听见动静扭头往后看,“哎”一声又问柳小满:“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怎么了?”柳小满看着他。
“没怎么,就感觉。”李猛指指窗外,“连句话也没有就走了。”
“平时不也这样么。”柳小满说。
也不知道是说给李猛还是说给自己。
“倒也是。”李猛想想,接受了这个说法。
等樊以扬过来一块儿刷题,这一天终于结束到家,已经是放学一个小时后的事儿了。
柳小满跟樊以扬在楼下道别,听他又说了几句好好学习,上楼一开门,爷爷正在泡脚,桌子上放着刚冲的板蓝根,腿上搭着冒白气的热毛巾。
他赶紧喊了声“爷”过去,蹲下来摸摸爷爷的膝盖:“腿疼了?”
爷爷张嘴就是一串咳,忙用一只手捂着,另一只手把他往旁边拨。
柳小满被拨得晃了晃,蹲在旁边看着爷爷发怔。
感觉咳声重复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爷爷才终于把捂在嘴上的手拿下来,咳得都没力气了,哑着嗓子很虚地喊了一声:“……满啊。”
柳小满听不得爷爷这么喊他,这种人到老年,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又放心不下的语气,每次听着他鼻腔都想发酸。
“咱们去医院吧?”他重新挨过去,一只手抱住爷爷的小腿,像小时候那样,把脑袋枕在爷爷膝头上。
爷爷拍拍他的头,说了句“没事儿”,端起板蓝根灌了一口。
回到房间,柳小满把书包摘下来,没什么心情去洗漱,整个人跟个包袱一样松懈懈地往床上一趟,什么也没想,望着天花板发愣。
愣了会儿,他眼珠转了转,挪向床头的大章鱼。
大章鱼安静地靠在床头桌上,也在看着他。
柳小满没觉得自己想伸手去够,等他被枕头底下持续的震动声震回过神,才发现胳膊已经伸出去一半了。
他连忙翻个身,把手机从枕头底下掏出来。
看见来电人的名字,他的心口不由自主地蹦了蹦。
是“接电话”。
夏良给他打电话了。
柳小满一骨碌坐起来,从趴着的姿势变成盘腿坐着,捂着手机朝门口看。
房门关着,爷爷也回卧室了,应该听不见声音,他还是心虚得咽了咽喉咙。
接么?
他在心里问自己。
不接么?
已经一下午加一晚上没说话了,这在手机里,也不是面对面,接个电话总没关系吧,保持距离而已,也不能真就不再说话了。
而且他也不说话,他就听听,万一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呢?
飞快地犹豫了一秒,生怕下一秒震动就停了,柳小满连忙滑上接听键,把手机扣在耳朵上。
“出来。”一接通,夏良那边直接说,听动静像是在走路。
柳小满差点儿没忍住“啊?”一声。
出什么来?
“我到你家楼下了。”夏良又说。
这句话是真把他听懵了,柳小满慌着神从床上迈下去,步子扯大了,差点儿摔个倒栽葱,跪在凳子上推开书桌前的窗子往楼下看。
楼下没人,刚才他上来时连宋叔家的小超市都正要关门,从窗户里往外投出一扇光,只有朝路口那边去一点儿还有杆路灯,路灯还正好卡在窗户的视觉盲区附近,灯底下站了一个人,看不真切脸,大概是夏良的体型。
柳小满感觉自己的呼吸一下子加快了。
夏良已经把电话挂了,他来不及多想,把手机一搁就拉开门去换鞋,爷爷听见动静,从卧室里问了一声,柳小满随口喊了句“我去买点儿东西”。
“大半夜了,什么东西非得现在去买。”爷爷说。
柳小满没再回他,关上门就朝楼下跑。
冲到楼下,他左右看看附近没人,就直接奔路灯跑过去,想确定那人是不是夏良。
然而等看清确实是夏良靠在那儿,他脚步又慢下来,不好意思再跑了。
气温说降就降,夏良换了件外套,胳膊没在胸前挂着,两只手都揣着兜,左手手腕上挂着个纸袋,嘴里咬着烟,一线烟气虚虚渺渺地朝上飘着。
隔着还剩一两米的距离,柳小满停下来,张张嘴问他:“怎么现在过来了?”
“你不想去我那儿,也不想跟我说话,”夏良没动,在路灯下看着他,“我想见你,只能过来了。”
第49章
如果柳小满想骗自己,他可以把怦然的心跳、发烫的脖子和耳根儿, 以及从胸腔里过电一样直窜上脑门儿的麻意, 全部归结于跑步。
可是就这么跟夏良对视着, 这些念头全都没有了升腾的空间。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耳畔回荡的只有这句响雷般的“我想见你”, 并且惊愕于这三个字的杀伤力,炸得他连呼吸的速率都有点儿不稳。
想见你。
原来人跟人之间的表达可以直白到这种程度。
柳小满一瞬间都有点儿想不明白,白天跟夏良拉出的那点儿僵硬的疏离,有什么意义。
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回应这句“想见你”,感觉说什么都不太对,但夏良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张嘴的意思,只原地靠着灯柱继续看他,看得他脸上也要跟着烫, 脑子里一塌糊涂。
“……见我什么啊。”半天,他虚着眼皮憋出来一句。
夏良被他逗乐了, 两只眼睛往下一弯:“想见你就见你, 还要找理由么?”
小话说得挺硬,其实他还真找了。
毕竟一开始,夏良根本没想着自己会过来。
从学校回到胡同口的时候,罗浩发消息问他还在不在家, 在的话他们从红日回来, 直接去他家把衣服给拿了。
夏良不想见他们,几个人聚在一起闹哄哄的,吵吵起来烦人。
回了个“不在”, 他推开门回家。
姥爷不知道几点回来的,他到家时正在厨房熬鱼汤,听见动静也没出来,喊了一声让他过去喝汤,又问他洗衣机里哪来那么多衣服,洗完也不知道烘,他看见就摁了烘干,这会儿应该已经完事儿了。
夏良“嗯”一声,过去喝了一碗永远没盐的姥爷汤,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
拿了衣服也不能直接洗,他还得用保鲜膜把胳膊裹上,避免泡水。
这项流程平时已经做得很熟练了,右手心里攥一截儿,左手撕撕拽拽,最后用牙齿一咬就拉倒。
但是今天就是不顺。
不是裹歪了,就是手一滑骨碌出去好一截。
连着裹坏两次以后,夏良心烦地皱皱眉,把整卷保鲜膜甩进面池里。
不顺。
从下午柳小满想躲着他开始,从心情到随便什么事儿上,都让他觉得不顺。
夏良闭了闭眼,仰头靠着浴室的瓷砖墙。
理性上来说,真不能怪柳小满这样,要换成是他突然被人来那么一出,别说懵了半天才想到要拉距离了,当时就能先拉一架。
但理性跟情绪在某些情况下本来就是两码事,不然他也不能直接把人扣在墙上就欺负。
夏良叹了口气。
这种东西不能想,想一想的,就容易刹不住。
他看着某个跃跃欲试想起来的器官,把手伸了下去,脑子里重播着柳小满当时的反应,在自己手心里紧绷发烫的后背,与那两扇瘦到不弓腰也隔着皮肉凸出来的肩胛骨。
跟明白自己对同性更感兴趣,却从没想过要落实这种兴趣一样,夏良看过的小黄片儿里虽然什么类型与搭配都有,但隐约中也一直有一个范畴,最能戳中他的偏好。
之前他没有明确地去思考过这个范畴,然而在今天,这些范畴似乎都有了具体的形象。
比如初中时那截一晃而过的腰。
比如柳小满。
还不止是今天的柳小满。
那天在娃娃机跟前,一转头跟他擦过嘴唇,满脸惊愕望着他的柳小满从脑海里弹出来时,夏良呼吸沉了沉,手上加了点儿速度。
这算什么?
他呼出口气,胡乱地想着。
如果只是对那具裸露的上身感兴趣,还好解释。
想到脸、想到这个人的表情、想到许多细枝末节,兴趣只增不减,算什么?
因为他想躲开自己,就满心的不顺,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