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4)
“也是。”李猛点点头,一条胳膊往凳子靠背上一架,拧着身子回头跟柳小满说话,“哎柳小满,你成绩挺好的吧?”
“是啊我也记得,”他同桌也架了条胳膊转过来,跟李猛俩人照镜子似的摆出一样的姿势,一左一右地问柳小满:“你怎么能沦落到跟咱们一个班了?”
“我记得你去年期中还是月考,还上光荣榜了?”李猛又说。
“期中,”他同桌接着说,“我们班主任还在我们班夸来着。”
他俩一唱一和的,柳小满只是笑笑,摇了下头说:“没,凑巧了。”
说完他继续翻书看英语单词。
其实我也想知道。
柳小满在心里想。
他耳朵边儿响起早上樊以扬那句“挺好的”,被新同学新氛围带动起来的情绪又有点儿没落。
樊以扬他们那样的重点班,这种时候肯定早就进入学习状态了,哪还有时间会这样笑笑闹闹的。
人跟人的差距好像是老天爷用尺子丈量好了的,距离只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越拉越开,永远没有补上的那一天。
“我说你们这些学霸真有意思,”李猛的同桌曲着指关节在椅子靠背上敲敲嗒嗒,“越是成绩好越爱装,我要有你那成绩我早上树了,谁问我我都……”
“砰,砰!”
柳小满还在寻思为什么成绩好要上树,两声挺使劲的拍门声,让班里的哄闹声戛然中止。
李猛和他同位赶紧坐正回去,柳小满听见李猛“操”了一小声,飞快地说:“尚梁山!他还不如黄四海呢!”
尚梁山这名字,柳小满模模糊糊地有点儿印象。
好像也是是体育组的老师,因为名字奇葩,上课比较事儿多、婆婆妈妈、一根筋……被以前班里的同学念叨过几次。
他不用上体育课,也对老师们的八卦没什么兴趣,所以一直偶闻其名,对不上人。
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了。
他往讲台上看,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背着手站在门口,眉头皱得像张揉皱了的砂纸,沉沉地扫视着全班。
至少扫了两分钟那么久。
因为在骤然的安静过后,又有人——比如李猛和他同桌这样的,头抵着头切切嘈嘈地想说小话,这老师也不说话,就站在门口盯着说话的人。
一个人一个人地盯过去。
估计班里有不少人是他带过的学生,被他的目光一扫,不少人都搓着脑袋避开他的视线。
直到把全班都盯了个遍,班里连稀里哗啦挪凳子翻书的声音也消失了,他才一步一跺地,跟头黑熊一样从门口跨上讲台。
尚。
他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个字。
“我姓尚,你们当中有不少人认识我,我也认识你们不少人。”尚老师两手往讲台上一撑,开始自我介绍。
体育老师真的能做班主任么?
班里不少人心里嘀咕。
尚梁山立马回答了所有人的疑问。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我们——我,和你们、和这整个12班,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他说着,停了一下,抬起胳膊看了眼手表。
“八点二十七,”他一板一眼地念出时间,“从这一秒开始,我要你们每个人心里都树立起一个观念。”
“什么观念呢?”尚梁山停了停,背着手在讲台上转了两圈,似乎在等一个知音。
可惜没人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柳小满脑子里还在不受控地跑着题:尚梁山,这名字……尚老爸不知道是怎么打算的。
“这个观念就是,集体……”没人接话,尚梁山只能自己把后半句接下去,“——荣誉感。”
这话被他说得莫名用力过猛,尾音刚落地,就不知道是谁闷着嗓子笑了一声。
有些时候也就是这样,按理来说该紧张的氛围,反而被演化成说不上来的可笑。
而笑这个东西,又从来都是一传十十传百的。
尚梁山在讲台上把他的砂纸眉毛拧得更深。
他敲了敲讲桌:“是谁在笑,站起来。”
“你们距离高考只有短短的一年半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的人,不能不说你没心没肺。”他又走到门口拍了拍门。
“听听,对面高三的在干什么,别的班又在干什么,你们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尚梁山问。
柳小满的目光本来顺着他走,闻言垂下脑袋逼着自己继续看单词。
“我很认真在跟你们说话,我试着尊重你们,你们也应该尊重我。”尚梁山重新回到讲台前用两手撑着,“毕竟以后我要一直带你们到高考,谁也不要做得太难看。”
“在这个班里,我只需要看见你们在学习,谁不想学习,那就去操场上跑一百圈。”他很认真地说。
如果说前面那些话,柳小满还觉得多少像是一个高中班主任会说的话,到了这一句,他终于彻底感觉出末尾班级在师资配置上的明显差距了。
这哪像个有资历的班主任该说的话。
班里同学们估计跟他想得一样,瞬间又开始窃窃私语。
“安静,安静。”尚梁山眉头叠得像切糕,在讲台上拍桌子。
李猛借着抓头发的动作扭过半张脸,做了个“我服了”的表情。
柳小满看着他,突然觉得前路挺茫然的。
令他茫然的行动还在继续。
尚梁山拿出了他上体育课时的习惯,照着花名册一个个点名,点到的学生要站起来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他美其名曰要加速新班级新同学们之间的了解。
这种耗时间又让人害臊的集体自我介绍,柳小满只正经经历过一次,还是在初中开学的时候。
但是每个同学的自我介绍他还是认真听进耳朵里,记了下来。
跟任何一个班级一样,大部分人都表现得普普通通,能让人记住只有最活跃的的几个。
在现在的12班里大概只有三个,韩雪璧,鱼头,和柳小满自己。
韩雪璧仿佛演讲一样的自我介绍把全班人都看傻了,她昂首挺胸,字正腔圆地把自己高一以来担任过哪些班级职务数了个遍,最后还不忘提一把自己曾经的好战友鱼头。
“很好。”尚梁山止不住地点头,在她的名字后面标了好几笔,直接让她在正式竞选班委之前先做临时班长。
韩雪璧严肃地承接了这个委任,下巴颏严肃又紧绷绷。
反倒是李猛,真到在众人面前表现的时候,他跟个小丫头一样,嘴里跟吃了个枣似的囫囵过一句“我叫李猛”,就缩着屁股坐下了。
至于柳小满,他已经习惯了,点到他名字的一瞬间,全班人的目光“唰”地集中过来,他只用说一句“大家好,我叫柳小满”,别的什么都不用说。
“你是,以前8班的吧?”尚梁山的目光在花名册和他的脸上、胳膊上来回移动。
“嗯。”柳小满点了下头。
“你坐那儿能看见么?”尚梁山问。
柳小满看了眼黑板上清晰的“尚”字,又点点头:“能。”
“坐下吧。”尚梁山朝他摆了下手。
“……夏良。”念到最后这个名字,尚梁山明显停顿了一下。
从花名册上扫视全班,他的眉头又扭起来了。
“夏良人呢?”他问。
班里人的目光又齐刷刷标到最后一排。
柳小满觉得自己之前一整个学期,也没有今天一节课的功夫露脸露得多。
他瞟了眼夏良的书包,只能又站起来说:“他来了,又出去了。”
“他去哪了?”尚梁山明显有点儿不悦,刚问完又接了句:“你跟他是同桌?”
柳小满先摇摇头:“不知道。”
又点点头:“嗯。”
“等他回来让他去办公室找我。”尚梁山没再说什么,下课铃打过一会儿了,走廊上其他班的学生好些都在探头探脑往班里看。
他把花名册卷成纸筒,背着手出了教室。
班里哀嚎一片。
夏良一直到第二节 课下课后才回来。
柳小满是先闻到他的味道,接着听见身边凳子被拖开的动静,这才抬眼看见旁边坐下的人。
不是什么好闻的味儿,烟味儿。
早上还没有,现在也不明显,但能随着动作丝丝缕缕,若隐若现地往鼻子里钻。
两节课没来,就是抽烟去了?
夏良坐得很松垮,凳子比他往后多拖出半截,两条长腿搁不下似的叠着脚腕,一只手拿着手机不紧不慢地打字,另一只手正从兜里往桌斗里掏着什么,扔进去。
柳小满下意识看他的手,就看见那只手在桌兜里顿了顿,跟着,从桌斗里掏出一小袋茶叶蛋。
这下柳小满也顿了顿。
夏良看着蛋,也顿了顿。
早上吃茶叶蛋不稀奇,但他还真是头一次见谁一大早吃……六个蛋。
夏良用视线飞快地点了一遍。
这个数儿也太虎了。
“你的?”他扭头看柳小满。
“啊。”柳小满答应一声,他竟然把茶叶蛋给忘了。
先把手上的圆珠笔倒过来在书上磕了磕,收起笔头,他想伸手把蛋拿回来,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余光看见桌角上李猛给他的两颗糖,他犹豫了一下,张张嘴说了句:“你想吃可以吃。”
夏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把一袋子蛋甩回柳小满桌上。
望了望自己手心沾上的水渍,他有点儿不耐烦地又问柳小满:“纸,有么?”
“有。”柳小满把茶叶蛋塞进桌斗,忙拉开书包往外掏纸。
他带的不是一小包的纸巾,是饭店用的那种成卷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