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10)
手里还握着杯食堂二楼的鲜榨豆浆。
班里哄地笑起来。
“上课了你没听见?”尚梁山看着他问。
“迟到了,”夏良抬抬手把豆浆杯子扔进垃圾桶里,答得挺正经,“我在外面站会儿。”
“我让你站了?”尚梁山懒得跟他磨洋工,他太知道夏良是个什么样的学生了,只把手里的标语“啪”地一抖,“给我过来贴。”
夏良就去讲台上拿标语。
从座位旁边走过时,他耷拉眼皮看了眼柳小满,柳小满跟他目光撞了个正着,若无其事地把眼睛挪回练习本上。
挪回去眼皮也不踏实,眨巴两下,他老想往夏良裤子上瞅,心里是十分的好奇。
不知道那大脚印还在不在。
第8章
尚梁山拿着标语跟夏良比划哪一张该往哪贴,韩雪璧坐在第一排正中间,腰背笔直地伸着脖子也跟着听,听了两耳朵,她逮个话空子跟尚梁山提建议:前后墙两条横幅,左右墙上各三张,靠墙的同学蹬着桌子就给贴了。
尚梁山觉得可行,把标语都递给韩雪璧,让她现在就安排。
“现在?”韩雪璧接过来问。
尚梁山一点头,她把后墙的长横幅给夏良,然后扭头朝鱼头打了个手势,让他过来贴讲台。
鱼头看见韩雪璧抻个脖子在那掺和就做好了干活的准备,他是个实打实的大高个儿,从幼儿园就比别的小朋友都高一头,小学到高中,班里搬个水上个凳这种事儿,就没有一次落下过他。
他一推桌子站起来过去了,尚梁山朝底下拍手:“靠墙的,桌子该挪的挪,桌面上东西都收收,赶紧贴,贴完选班委。”
底下正嗡嗡地窃窃私语,听见这话全都抬头看着他,尚梁山又不耐烦地催了一声:“快!”
韩雪璧从座位上挤出去,开始四面八方地做指挥,全班人就像出了笼的鸡似的,咯咯哒哒活动起来。
柳小满在座位上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不用动,他和夏良的位置靠着窗,屁股后面就是墙。
班里需要动动桌子的其实也就那几个人。
但是尚梁山都这么说了,谁的桌子要没挪出点儿动静,就好像不乐意为班集体做贡献一样,一个班热闹得像团建,实际上全都晃荡着桌子前伸脖子后勾头地大肆聊天,讨论明天的跑操。
他放下手里的笔抓了抓脸,对这全班总动员的氛围感到迷茫。
——贴名人名言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儿,哪个课间不能干,为什么非得现在贴呢?
也就是体育老师了。
换个美术组的班主任都干不出这事儿来。
李猛终于能大大方方地跟人聊闲天,立马就“哎”一声回头喊他:“柳小满,明天跑步你是不是也得去啊?”
没等柳小满回答他又追了句:“平时你都跑么?”
平时,指的是大课间跑操、体育课跑步、还有运动会赛跑等等,一切能在校园里涉及跑步的集体活动。
柳小满摇了摇头。
他有教导处特批的假条,从小到大也没遇上过特别较真认死理儿的体育老师,非让他跟着全班一起跑步。
“体育课也不跑?从来不跑?”李猛问。
“不跑。”柳小满说。
“我日,”李猛的同桌也回头了,“那岂不是美滋滋?那你中考体育加试跑了么?”
“哎呀他们有政策,”李猛拍了他一下,“直接那什么,十八分。”
“啊。”同桌张张嘴,看了眼柳小满不说话了。
柳小满笑笑,主动接上话茬:“嗯,我们有半残分。”
“半残分”是个调侃。
他们中考时有体育加试,满分三十,及格十八,身体有残疾的学生可以免考,直接给十八残疾分。当时每个班都有学生开着玩笑抱怨,说宁愿直接拿半残分,也不想去跑道上受罪丢人。
听得多了,他连眼皮都不想掀一下。
“什么半不半的,都一样都一样,不差多少,”李猛手指头一晃又开始转书,打着哈哈说,“我跟你们说我当时脑子缺根筋,没选五十米选了那个坐位体前屈,腿肚子给抻转筋了也没推出去五厘米,亏大发了。”
“那你太弟弟了,我现在一弯腰还能摸着地。”李猛同桌站起来就弯腰摸了下地。
“这跟体前屈能一样?这我也行啊,波棱盖儿都不带打弯的!”李猛把书往桌上一扣也站起来摸地,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的,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练了起来。
柳小满看着他们,满耳朵乱糟糟的,脑子就又开始神游。
他自然而然地觉得跑操没他什么事儿,被李猛他俩这么一问,又想想尚梁山刚才反复强调的“全班”,觉得等会儿下了课还是去问一句。
如果尚梁山说要去,那自己想不想跑步?
柳小满把自己问愣了。
他还真没正儿八经地在跑道上跑过步。
李猛他俩拜堂一样的比着摸地,夏良拿着那条大横幅从讲台回来,快到李猛桌前时没看见有人,再迈一步,李猛从桌子底下一弹腰直起来,跟个平地蹿起的大头萝卜似的,脑门心直奔着往他裤裆上扎。
“哎。”夏良差点儿一脚踩上去,往后让了一步。
李猛也吓一跳,他刚猴下去腰,瞅见有双腿直奔着他这儿过来还以为是尚梁山,没站直就攥过椅背含腰坐了回去,看见是夏良,他肩膀一松趴在桌上,“我靠我差点儿跪下!”
“够客气的。”夏良顺口接了句,继续往前走。
李猛“嘿”了一声刚要还嘴,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夏良跟他逗了个闷子,就惊奇地又扭头盯着他。
闷不闷子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夏良逗了个闷子。
“他也会开玩笑啊?”他小声跟同桌说。
同桌没理解他表达的重点,不知道从哪翻出张卫生纸,正在干干巴巴地擦手,说:“他又不是没长嘴。”
“不是这个意思……哎算了,还有纸么,给我一张。”李猛拍拍手上的灰。
也是,又不是没长嘴,再喜欢打架斗殴也不能成天打吧,总还得跟同学班里好好相处。
光看早上那个臭脸子,他还以为这混不吝有多不乐意接受新集体。
夏良来到跟前儿,柳小满欠欠身子想起来给他让空儿。
夏良没让他动,胳膊一抬,直接从他后肩越过去,把自己的椅子拎了出来,扥在后墙黑板下边,抖开横幅抻了两下。
柳小满觉得自己身为同桌应该帮帮忙,至少也该问一句需不需要递个什么,意思意思。
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的,这要是李猛贴东西,他肯定很自然就开口了;换成夏良,他就是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可能因为刚刚目睹他被蹬了一脚,那股不可言说的尴尬还在空气中飘来荡去。
关键尴尬还不止这一层。
掰着指头往上一捋,认识夏良的第一天,他先是一屁股坐歪了架在人大腿上;跟着和樊以扬在人脑袋上推来让去的,夏良好好睡着觉,差点儿被砸了一脑袋包;在食堂那一茬是夏良误会他一天能吃七个蛋就不提了;好不容易半天没碰面,估计夏良刚觉得喘了口气,大马路上挨了脚踹又被他给看见了。
这寸的。
柳小满转头瞄一眼夏良的裤子,大脚印子已经没了,也不知道是自己想起来了给拍掉了,还是被罗浩他们给看见提醒了。
要是罗浩发现的,指不定得指着夏良的屁股叫唤成什么样儿。他想想那个画面和夏良的大臭脸,嘴角一个没忍住往上翘了翘。
“胶带有么?”夏良突然问。
柳小满愣愣,觉得他应该是在问自己,赶紧抿抿嘴摇了摇头,见夏良也没回头看他,他只能开口回答:“没有。”
“胶水?”夏良又问。
“没有。”柳小满说。
夏良回头看着他,顿了顿:“双面胶呢?”
柳小满摇头。
两人一高一低一站一坐,无言地对视,都想起了大马路上那一脚。
夏良往墙上一靠,烦得都快笑了。
他算得挺好,三下五除二给往上一贴完事儿,结果狗屁工具也没有:“要什么没什么,拿什么贴。”
……明明是你自己什么都没有。
柳小满莫名地看他一眼,转回头去喊李猛,问他有没有胶带。
边问他边在心里想,幸好刚才没大着脸直接问夏良要不要帮忙,主动问完了要这个没有要那个没有,还不够招人烦的。
“胶带?有啊,今天刚买一卷,要贴那玩意是吧?”李猛反正只要不上课就高兴,柳小满话都没说完,他就把书包拽上来一通扒拉。
先是摸出来一块糖,他顺手往柳小满桌上一拍。
扒拉两下又扒出一块,他“靠”了一声,嘟囔着“成聚宝盆了还”,这回放在了夏良桌上。
早上发零嘴儿前后左右都给了,就没给夏良,现在想想还怪不好意思。
又掏出一大把钥匙串儿之后,他终于从书包底下摸出一卷崭新的胶带,“嘶啦”一声扯开半米长,热情地问夏良:“你要多长,我在底下给你递。”
“四个角就行。”夏良朝他比了个大拇指,重新抖开横幅上椅子。
“客气!”李猛歪着头咬了几下,五个手指头上就各粘了一小段胶带,还一点儿没耽误说话,“多贴点儿,掉了麻烦。”
柳小满觉得他的牙口很神奇,能把断口咬得那么整齐,他咬胶带都咬得撕撕拉拉全是口水,半天扯不断。
“看见没,李氏独门咬胶带大法。”李猛得意洋洋地伸着手往柳小满眼前抖,“哗啦啦”的像作法。
李猛的同桌过来帮着贴了另一个角,他没有夏良个子高,得踩桌子,李猛把胶带条都递给夏良就过去帮他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