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 (上)(60)
“气味?”小猫歪着脑袋,除了苦香草还有什么?为什么他闻不到?
“我不知道。”太岁摇头,用身体边缘抓牢桌沿,牢牢控制住小猫,“听话,不要过去,你爸爸不会有事。”
如果真的扑过去,才真的会大事不妙。
太岁生存了很久,对异族的了解远胜于蓝星上的其他种群。
他的脑海中有许多知识,有的来自血脉传承,有的是源于成长过程中的记忆,还有的干脆不知从何而来,纷繁杂乱,像是线团一样缠绕在一起。
换成其他种群,遇到类似的情况,没有大脑-爆-炸-也会被逼得发疯。
太岁则不然。
仰仗独特的天赋,动辄睡上几十上百年,在睡梦之中,乱糟糟的线团会自动梳理。醒来之后,自然是神清气爽,不会因杂乱的记忆心烦气躁。
看着眼前一幕,有片段的记忆滑过脑海,清楚告诉他,齐乐没有危险,那个异族不会伤害他。如果让小猫冲过去,情况才会变得糟糕。
小猫没有读心的天赋,不能接收太岁的记忆,叫了两声还想挣扎。奈何太岁铁了心,牢牢将他“黏”在桌上,始终不许他移动半步。
好在齐乐的状况没有持续太久,大概过了一刻钟,他终于从类人形态成功变回狸花。踩踩毛茸茸的爪子,拨拉两下耳朵,尾巴扫过两下,下一刻被大手按住,意外的没有挥出无影爪。
“喵。”
齐乐舔舔爪子,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狸花的形态如此执着。
然而事情没有绝对。
就像初来乍到时,完全不习惯由两腿直立变成四爪着地一样,如果突然失去原始形态,长久保持类人形态,对于习惯目前生活的他来说,一样会变得相当不方便。
日子好不容易走上正轨,齐乐不想再发生任何意外。
“好点了吗?”希雅尔靠向椅背,手指捏了捏齐乐的爪子,还想揉肚子,当场被用力拍开。
不过同之前几次相比,猫爸到底没有弹出爪子。柔软的爪垫拍在手上,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一场游戏。
船长大人凝视手背,突然挑了下眉,仿佛打开新世界大门,一次又一次尝试,换来一下又一下狠拍。几次下来,猫爸都拍得有点烦了,忍耐不住想要伸爪子,某人照样乐此不疲。
再次拍开某人的手,猫爸皱起眉头。
算上之前那次,这已经是第二次不由自主变换形态。
真是因为气味的关系?
除了苦香草,希雅尔还提到一种信息素,究竟是什么?
齐乐抬起头,试着在空气中嗅了嗅,想要捕捉希雅尔提到的气味。可除了冰冷的金属,什么都闻不到,连苦香草都没有。
要不要直接问?
猫爸仰起头,对上冰蓝色的双眼,总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思及变化的原因,难免会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猫爸僵硬两秒,直接以爪埋头。
发-情-期明明还早,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他必须要冷静一下。
确定“警报”解除,太岁终于放开-禁-锢。
小猫三步并作两步,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齐乐跟前,喵喵叫了两声。
猫爸用尾巴扫了小猫一下,示意他留在原地。随后转过头,决定听从直觉,暂时抛开心中的疑问,用爪子拍拍被修复的仪器,发现蓝光已经消失,屏幕昏暗一片,当即“喵”了一声。
“不用急。”希雅尔将齐乐放到桌上,取下变色的晶核,换上能量更加充足的一颗,“这应该是一部记录仪,只是年代久远,不能确定里面的资料是否保存完整。”
晶核开始发挥作用,屏幕缓慢亮起。
蓝光漫射开来,缓缓聚拢到一起,展现出一副稍显模糊的画面。
看到光中的影像,齐乐双眼瞪大,许久发不出一点声音。
幽暗的地下通道,狭长的走廊,厚重的金属门,宽敞的实验室,凌乱摆放的仪器,涌向地道的人群,即使听不到声音,也能判断出这是一幅灾难景象。
图像十分模糊,画面不断摇晃。
人群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追赶,一波接一波涌入走廊,惊慌失措,拼命奔逃。影像时断时续,偶尔会出现短暂的停滞,显得十分古怪。
光亮重新取代黑暗,人群后突然出现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气氛出现短暂凝滞,即使隔着屏幕,齐乐也能体会到人群的恐慌。
穿着白袍的人是“捕食者”,他在追逐慌乱的猎物,将他们逼入绝路,碾碎他们最后的希望。
人群试图反抗,十几个强壮的男人冲向黑暗中的身影,试图为其他人争取时间。
可惜他们没有成功。
鲜血飞溅,如雨洒落,碎裂的残骸抛到头顶,引来更大的恐慌。
慌乱的人群继续奔跑,来到走廊尽头,不顾一切地打开金属门。
带着泪水的笑没有展开,刹那凝固在脸上。在门后等待他们的不是生机,不是从头顶洒落的阳光,而是从地道深处涌出的丧尸。
黑暗中出现大片红光,丧尸接到指令,像是一群凶狼,凶猛地冲进人群,残忍的撕碎所有猎物。
锋利的尖爪覆满鲜血,牙齿间犹挂着猎物的碎肉。不等牺牲者停止呼吸,捕食者已经冲向下一个目标。
齐乐屏住呼吸。
画面的底色突然加重,血液喷溅而出,不是大片的鲜红,而是诡异的紫色。
记录下这一切的人挤在人群中,没有恐慌奔逃,而是奋力退到墙边,背靠一个隐蔽的房间,发现房门可以开启,借拥挤的人群避开丧尸,以最快的速度躲了进去。
画面一闪而过,显示出房间内的景象,并排-竖-立的金属支架,整齐摆放的培养皿,已经开始生长的真菌和变异植物,以及悬挂在半空的狭长走廊。
齐乐倏地瞪大双眼。
那是培植室,地下掩体中的培植室!
画面又开始摇晃,金属门突然向内凸起,像是有巨大的冲击波扩散开来。
鲜血从门缝间涌入,沿着走廊边缘向下滴落,时断时续。
少数落入培养皿中,和原有的培养液混合在一起。
枯萎的真菌开始变得鲜活,莲叶不断舒展,几株藤蔓从房顶垂落,几乎是眨眼的时间,整个房间变得生机盎然。
变异植物的根茎沿着墙面攀爬,有意识般固定住金属门,将门缝堵得严严实实。
门内门外,俨然成为两个世界。
影像到这里戛然而止,一切突兀地归于黑暗。
齐乐盯着散开的蓝光,陷入长久的沉默。
“喵。”
小猫走到齐乐身边,蹭蹭他的前腿。猫爸终于回过神来,本能地低下头,舔了舔小猫的耳朵。
希雅尔没说话,双手交握放在腿上,留意着齐乐的反应。
“我认识那个穿白袍的丧尸。”齐乐转过身,尾巴卷过前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在十一区见过他。”
“是他伤了你?”希雅尔探身向前,指尖准确点在齐乐受伤的地方。
齐乐点点头,将战斗的起因和过程简单说明。
如果没有成功引出白蚁,没有其他原生种仗义相助,战斗的结果究竟如何,真的无法预料。
“他和别的丧尸不一样。”齐乐举起爪子,拍了拍希雅尔的手指。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只能归结成“危险”二字。
“我会杀了他。”希雅尔抱起齐乐,一下下抚过他的脊背。脸颊贴在他的颈后,鼻尖埋入光滑的皮毛,轻轻蹭了蹭,像是在记住他的气味。
猫爸有点麻爪。
不埋肚子改贴背?
这是什么发展?
想要扭过头,耳朵又被咬住。
“喵!”
猫爸眯起双眼,忍耐是有限的,再不放开他真出爪了!
低沉的笑声传入耳中,熟悉的味道再次飘入鼻端,虽然很淡,齐乐仍是禁不住爪子发软,不小心闪神,又变成类人形态。
等他发现情况不对,已经在希雅尔的颈侧蹭了几个来回,体内隐隐有些发热。
通讯器突然响起。
看到发来讯息的是谁,希雅尔单臂环住齐乐,拉起长袍覆在他的身上,随后开启虚拟光屏。
猫爸在心中默数,从一数到十,终于成功变回狸花。他的动作已经足够快,依旧没能躲过奥尔多的眼睛。
海盗船长愣在当场,嘴巴张大,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
“奥尔多,”希雅尔捏捏齐乐的耳朵,拉回奥尔多的注意力,“我可以期待好消息吗?”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知道不是八卦的时候,奥尔多立即-进-入“工作”状态。
“你想先听哪一个?”
“你可以决定先说哪一个。”希雅尔抱着齐乐,靠向椅背,并不打算按照奥尔多的步调进行这场谈话,“不过我必须提醒你,这关系到你能获取多少报酬。”
“……好吧。”
遇到不按牌理出牌的船长大人,纵-横宇宙的海盗也只能摸摸鼻子,撇开惯常使用的手段,放弃提价的打算,老老实实给出对方想要的答案。
“我追踪到塔克里克商船,在第九死亡星附近遭遇宇宙风暴。”
“第九死亡星?”
“是的。”奥尔多收起笑容,正色道,“想必你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为避免发生意外,我下令飞船停止前进,放出监测机器人代替追踪。”
“我明白。”希雅尔颔首。
“接下来,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两个消息,”奥尔多侧过头,向身边的船员低声交代几句,然后才继续说道,“坏消息是,我所追踪的飞船没有被宇宙风暴撕碎,也没有被卷入时空隧道。”
“所以他们还活着?”
“就监测器传送回来的信息,的确是这样。”奥尔多摊开手,“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不过,他们幸运的躲开宇宙风暴,却没能逃开死亡星的诅-咒。”
“哦?”
“这就是我要说的好消息。”奥尔多顿了顿,发现希雅尔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终于放弃卖关子。
“飞船在宇宙风暴中落进第九死亡星。”
“船上的人没有在坠毁中身亡,也永远无法离开这颗星球,除非奇迹发生。”
“无论是什么种群,没有防-辐-射装置的保护,在第九死亡星上停留超过半年,都会被星球上的物种同化。”
简言之,他们会失去思维、理智和记忆,只剩下生存本能。
希雅尔沉吟片刻,单手抚过齐乐的脊背,另一只手在虚拟光屏上滑动,调出关于第九死亡星的详细资料。
齐乐尽量伸长脖子,看到屏幕中的星球地貌和庞大到不可思议的生物,耳朵不自觉竖了起来。
丧尸会被这颗星球同化?
他觉得不太可能。
不过按照奥尔多的说法,这颗星球人迹罕至,又时常会发生宇宙风暴,即使不被同化,也很可能被困在当地,对被丧尸威胁的物种而言,这应该是件好事。
但说一千道一万,这样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类似古玹这样的存在,还是彻底消失才能让人安心。
“放心。”似乎能感觉到他在想什么,希雅尔捏捏齐乐的耳朵,“我会杀了他,无论他在哪里。”
齐乐垂下耳朵,似乎又闻到那股-诱-人的气味。
猫爸立刻捂住鼻子,确定没有变化形态的趋势,才稍微放松下来,揣起爪子,开始认真思考:信息素什么的暂且不提,有点失速的心跳是怎么回事?
“中途发生变故,无法达成全部契约,报酬可以减半。”
屏幕中,奥尔多秉持着海盗的良好信誉,主动提出降价。
免费自然不可能。
毕竟他一路追到第九死亡星,最终确定了商船的位置。中途又险些闯进宇宙风暴,自然该得到相应补偿。再者说,他船上还有另两件“货物”,相信希雅尔会感兴趣。
“你要用他们和我交易?”希雅尔勾了勾嘴角,“或许母星更愿意开出高价。”
“我希望您能听一听他们怎么说,然后再做判断。”奥伦说道。
“可以。”
两人暂时达成一致,莱亚和奥伦被带进指挥仓。
看到屏幕中的希雅尔,莱亚生出希望,知道自己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奥伦则是脚步一顿,他仍能记起希雅尔对他的警告,也深知这个男人的恐怖。虽然立场已经发生改变,可乍然面对蓝星基地指挥官,畏惧感仍是油然而生。
“我有相当有价值的情报。”莱亚开门见山。
在诸如议长和氏族元老面前可以绕弯子,说一半留一半,照样能蒙混过关。换成希雅尔,最好有什么说什么,在对方耐性告罄之前证明自己的价值。
“说说看。”希雅尔垂下眼帘。
屏幕对面的人以为他在思考,事实上,他只是捏住齐乐的爪子,第一百零一次尝试去揉猫爸的肚子。
由于视角的关系,奥尔多和莱亚等人自然看不到。
另一边的太岁和小猫却是清清楚楚。
小猫再次咆哮,试图向前冲。结果又被太岁黏在桌上,扑腾四爪照样没用。
“我的母亲死在我父亲手里。”丝毫不在意奥尔多和船员的视线,莱亚迎上希雅尔的双眼,沉声道,“在星宿一和星宿二的战争中,我的母亲说出种群的秘密,致使星宿二的舰队陷入困境。但她不是主动背叛,而是被一种药剂控制。”
“你如何证明?”
“我见过同样的药剂,也曾被迫服用。”莱亚十分清楚,说服希雅尔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向第一氏族复仇的关键。
“只要检查我的血液,就能查明药剂的成分。”
起初,莱亚并不明白,他的母亲已经死亡,秘密自然被掩盖,为什么遗体不能留下。直到发现血液中的变化,他才恍然大悟。
这种药剂中含有几种特殊成分,一旦被特定种群服用,立即会进行融合,永远无法排出体外。所以,为了保守秘密,母亲死亡之后,遗体必须被销毁,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让他消失的机会更多。
一个在边界服役的候补士兵,在某场战斗中死亡,遗体被家族带走埋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我可以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因为情绪激动,莱亚的双眼变得透明,鳞片爬上脸颊,颈边的鱼鳃不断翕合。
“如果您愿意庇护我,我将发誓效忠于您!”
掌握这样的秘密,对莱亚来说意味着危险和死亡。
换成希雅尔,则代表着无限可能。
他身后站着阿莱克图总督,掌握着足以同母星抗衡的力量。只要手段得当,释放出“善意”,完全可以和星宿二联盟,甚至将星宿三一起拉过来。
第一氏族能采用如此卑劣的方法获取星宿二的秘密,纵观整个联盟,没有哪个种群是绝对安全。
莱亚屏息等待的时候,希雅尔终于成功摸到齐乐的肚子,代价是手背留下三道爪痕。
“你可以随同奥尔多的船队前来。”
“忠心的感谢您。”
莱亚低下头,双臂-交-叉-在胸前,用古老的礼节向希雅尔宣誓效忠。
奥伦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有什么可以换取庇护?
希雅尔又凭什么接纳他?
或许,对方更乐于扭断他的脖子。
“指挥官,还有一件事,”莱亚抬起头,目光扫过奥伦,正色道,“我希望能将奥伦·法尼斯一同带往蓝星。”
“你愿意为他的行为负责?”
“是的。”莱亚郑重承诺,“如果他有任何不妥之处,我会亲手杀了他。”
“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希雅尔没有拒绝莱亚,只是提醒一句:“莫兰在蓝星基地,这意味着什么,我想你能够明白。”
“是的。”
向希雅尔表达感谢之后,莱亚看向奥伦,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果你不能证明你的价值,我会选择巩固和莫兰之间的友谊。”
翻译过来就是:如果奥伦不能展示出用途,那么,他不介意把这位前第一氏族前继承人交给莫兰,用来博取对方的好感,在基地中争取一个有力的盟友。
奥伦:“……”
一起逃命的情谊呢?
莱亚摊开手,笑容里满是嘲讽。
他的身体内有一半第一氏族的血,就是这样的阴险卑鄙过河拆桥。
“如果你面临同样的选择,会怎么做?”
“我……”
“难道会和我不同?”
奥伦沉默了。
他没有办法否认,如果遇到相同的情况,一样会毫不犹豫的放弃莱亚。
在他们说话时,奥尔多同希雅尔谈妥全部报酬。
通讯结束后,海盗船长突然站起身,按住莱亚的肩膀,笑着说道:“有没有兴趣来做海盗?”
“感谢您的好意。”莱亚晃动肩膀,避开奥尔多的手,“我已经宣誓向希雅尔效忠。”
“好吧。”
奥尔多抻了个懒腰,对大副说道:“你来指挥,我要去补眠。”走到一半忽然又停住,对领航员道,“设定最短航路,我要尽快去蓝星收取报酬!”
“是!”
蓝星基地中,结束和奥尔多的通话,希雅尔抱着齐乐前往餐厅。
齐宁趴在他的肩上,太岁依旧挂在小猫背上,黑豆眼眨了眨,看向攀爬在塔外的植物,很有几分怀念。仿佛预感到危险,墙外的藤蔓迅速缩回花坛,全部不见踪影。
在餐厅门前遇到桑德斯和加斯帕斯,希雅尔微微颔首。前者鼻翼微动,当下交换眼神,满脸都是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