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83)
“我知道的。翠翠和傩送。”迟筵点点头,又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那个面具。
傩是一种比较传统的祭祀活动,历史可以追溯到周朝,跳傩的时候人们就会戴上这种被称为傩面的面具舞蹈。《边城》里提过这个字,说傩送名字的意思便是“被傩神送来的”。不过这项传统和这种神灵崇拜大多盛行于川赣一带,R城位于北方,迟筵倒是从没听说过有类似的仪式。他想起来宋锦师父告诉他们的信息,何家村大部分人是多年前从南方迁过来的,那么村民们把这个习俗一起带过来倒是很好理解。至于人口迁移的原因则有很多,以前多是因为天灾人祸,比如旱涝或战乱;建国后则多是由政策因素主导。不过他们也没必要探究何家村村民当年为什么迁过来,这和朱辉一家和那两名警员的下落没什么关系。
店主人没反应过来迟筵说的是什么,向迟筵笑了笑就抱着面具离开了。
迟筵刚走进自己房间,锁上门,准备回床上睡觉,就听到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敲门声响了三下,见没有反应,门外的人就又敲了三下。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倒不是声响奇怪,而是发出声音的位置有些奇怪。一般人敲门是敲门的中部,从那里发出声音,但这次却是从门的底部发出的声音,好像是有人趴在地上在敲门一样——趴在地上,一面透过下面的门缝向里窥视着,一面伸手敲门。
迟筵皱了皱眉。
从进到这个村子开始,他总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可就是分辨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想了想,将一枚驱鬼符捏在手里,拧开锁,拉开了门。
这回走廊里亮着一盏廊灯,可以清楚看见门外小小的身影,是刚才那个小女孩莹莹。
她个子矮,怪不得敲门的部位也靠下。
小女孩手里抱着两个娃娃,见到迟筵打开门便仰头看向他,怯怯道:“叔叔刚才是被我吓到了吗?那我让弟弟妹妹陪着叔叔好不好?”她说着,递上了怀里的两个娃娃。
那娃娃是一对,一般大小,可以看出是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有成年男子小臂大小,粗略看上去做工十分简陋,像是小孩子自己缝的。说不定还真是这个小女孩自己缝的。
迟筵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弯下腰放柔声音道:“谢谢你,叔叔不用,叔叔刚才没被吓到。”
他的推拒却不起作用,小女孩依然执意地把两个娃娃向他递来。
深更半夜的,迟筵没有办法,只好把两个娃娃收下,嘱咐小女孩去睡觉。
莹莹见他接过娃娃后便开心地笑了,一蹦一跳地下了楼。
店主人应该还在柜台那里守着,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又绕过她爹的视线跑上楼的。
迟筵摇了摇头,锁好门,把两个娃娃摆在了房间内空着的桌子上。反正等他们退房之后店主人一定会把这两个它们收走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还是只是他太冷了,从小女孩手中接过两个娃娃的瞬间,他竟感觉到了人的肌肤般的温热触感。那感觉稍纵即逝,他拿在手上、摆在桌上的依然只是两个做工粗糙而简陋的布娃娃。
第99章 傩神庙
第二天一早迟筵和宋锦两人七点钟就起来了。为节省时间,两人决定兵分两路, 宋锦自西向东去打听消息, 迟筵自东向西去搜查线索。
昨天一天都没往家里打电话,迟筵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外公, 一边走一边留心着四周的景物,还一边拿着手机想找一个信号好的地方给外公打个电话。
这条路比较僻静, 没什么人,还有许多分岔的、只容一人通过的小路, 白墙青檐, 青石板路,建筑风格上虽有差异, 但真的很有徽赣村镇的感觉。
不过一路上都没有信号,迟筵沮丧地把手机收进夹克兜里,抬头正看见前面道路右边有一座建的极为周正的青灰色建筑,门口正上方刻着三个字:“傩神庙”。
迟筵想起来昨晚上那个傩面。何家村里是有跳傩传统的,有傩神庙自然很正常。神庙外两扇黑色实木大门虚掩着,迟筵想了想,推门进去。
神庙并不大,三面无窗, 只有从门洞处透进来的光,因而显得格外阴暗。庙的正中央供奉着一尊傩神像, 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塑成的,外面套着一件红色的戏服一样的锦绣衣袍,脸上戴着一具黑金色傩面, 这神像不似一般寺庙里的神像巍峨魁梧,相反显得瘦弱矮小,红色衣袍配着黑色面具,似笑非笑地看着进来的人,看起来不似神明,竟似恶鬼。
迟筵骇了一跳,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站在原地对着供案上的神像拜了拜。他视线上移,看见神像上方挂着一幅青色的帐子,上面绣着四个金色大字“傩神太子”。迟筵这才反应过来,这傩神像是一尊童子像,按照男童身形所制,所以看起来才会这样瘦小。
他退开一步,同时视线向左看去,不由又是一惊。只见数十张脸都齐齐看着他,嘴角上钩,喜眉笑眼地向他笑着。那些脸大小颜色各异,有青蓝红黄的神面鬼面,也有苍白或接近正常肤色的人脸,有的有眼瞳,有的却只有眼白,若是细看就能发现那些脸上的表情也有细微的差异,只是无一例外地都嘴角弯弯地笑着。
迟筵昨天晚上被招待所里那小女孩莹莹吓过一次,此时已经能迅速反应过来,这些也都是傩面,挂了整面墙的傩面。可是即使知道这些都是假的面具,在阴暗的神庙里看见这么多张人脸还是令人毛骨悚然。迟筵可以感觉到自己双臂上的鸡皮疙瘩已经一颗颗冒了出来。
他向右面墙看了一眼,那面墙倒是空空如也,只用彩色的帷幔装饰着,那些帷幔的颜色都很新,显然是才换上不久。
过年的时候会跳傩,应该也是那时候换的吧。
迟筵没多停留,再次拜了拜那傩神像并向左右拜了拜后就匆匆转身出来了,在踏出神庙庙门之前却总觉得如芒在背,好似后背右面的那数十双眼睛都在齐齐盯着他。
走出傩神庙后迟筵又不甘心地拿出了手机,正好发现有一个信号,他心里一喜,连忙拨给了家里,这个时间外公应该已经晨练回来了。
老人家行动慢,电话响了五声后才被接起来。迟筵问了外公是否一切都好,告诉老人自己大概回去得晚,不用等他,晚上按点睡觉就好。他刚讲了两句话,手机就又没信号自动挂断了。
迟筵无奈地收了手机,转过身去打算继续向前走,就见背后几乎紧贴着他站着一个人。
是一位老太太,不到迟筵胸口高,满头白发,穿着一套老式的黑色绣花缎子衣服,拄着一根黑色的拐杖,正抬起头眯着眼看着他。
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因为外公外婆的缘故,迟筵在外面遇见其他老人也会格外关照一些,当下连忙弯下腰道:“阿婆,没撞到您吧?”也不计较老太太站在他身后差点吓他一跳的事。
老太太眯着眼笑了笑,摇摇头:“少年是在给家里打电话?”
老人说话时带着浓重的赣南口音,迟筵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太太问的是什么,于是笑着回道:“是,打给我外公,家里就他一个人在,我不太放心。”
老太太听后点了点头,向下招了招手,示意迟筵低下头凑近她。
迟筵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做了。离得近了,可以感觉到老人身上传来一股长了年纪独有的有些腐朽的气息。
老太太的声音压得很低。很轻,在他耳边小声道:“少年人听婆婆的话,趁着早赶紧走吧,不要让外公等着你。婆婆是老死的,婆婆不会害人。”
她乡音很重,声音又轻又模糊。迟筵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或者说不确定自己听得是否准确。他只觉得背后一凉,再抬起头时老太太已经拄着拐杖嗒嗒地走远了,很快就消失在街角处。
迟筵摇了摇头,心里自我安慰说一定是自己听岔了。离得那么近,又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如果老人不是人,自己肯定能分辨得出来。老人说的可能是让他听劝,多陪陪家里老人,别等人没了之后再后悔,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
他转了一圈也没什么收获,手机还是没有信号,他有些理解老板为什么还在玩那种老式的游戏机了。联系不上宋锦,看看已经将近中午十一点了,便决定回招待所等他。
他回去路过村口的时候正看见宋锦和昨天那小卖部的老板正在一起抽烟,顺便套话。迟筵走过去,宋锦向他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没问出什么。
迟筵也跟着说了几句,转问道:“老板,我看那边有一个傩神庙,挺有意思的,你们这里跳傩是怎么个跳法?”
小卖部老板开门做生意,明显很会说话,闻言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我知道R城这面没有这个习俗,你们来了我们村都对这个感兴趣。跳傩主要就是为了驱鬼逐疫,从正月开始每日清早到夜晚一直跳,跳傩人戴上傩面就象征着鬼神,仪式开始前后都要去庙里拜傩神太子。最后还有搜傩仪式,跳傩人举着灯火挨家挨户去‘搜傩’,驱逐恶鬼和恶疫。”
宋锦想到了自己和陶娟娟曾经撞邪的经历,闻言不由好奇道:“这真能驱鬼?”
小卖部老板闻言却沉默了,深深抽了一口手上的烟,缓缓吐出来,把烟屁股按在脚下土里才抬起头四面环顾一圈,最后看向宋锦,压低声音道:“真能。今年过年的时候就真的搜出来了恶鬼。”
宋锦闻言一惊,见老板那副样子也有些胆寒,只觉得背脊上窜起来一股凉意。他也小心翼翼地小声问道:“那搜出来的恶鬼怎么办呢?能赶走吗?赶去哪呀?”
“有傩面。把恶鬼做进傩面里,恶鬼被封着就出不来了。”
宋锦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迟筵:“还有这种法子?”
迟筵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小卖部老板还以为宋锦是在问自己,憨厚地一笑道:“说起来其实我也不是何家村的,我以前在石方村,娶了我媳妇儿才跟着她定居在了何家村,然后才慢慢了解的。跟着看过几次仪式,这些也不是很懂。”
宋锦知道自己也问不出什么了,又买了一盒烟后就向老板告辞,和迟筵一同步行回招待所吃饭。
村里人没有太多讲究,招待所的餐厅里迟筵和宋锦在一桌上吃饭,店主人一家就在另一桌上吃饭。迟筵和宋锦第一次看见店主人的妻子,是一个看上去有些苍白瘦弱的中年女子,眉头一直微微蹙起,像是有什么愁思未解。
小女孩莹莹简单吃了些饭就一个人玩了起来,女人吃完饭后就拉起有些不情愿的女儿离开,小女孩嘟了嘟嘴,最终还是跟着母亲走了,走之前还回过头来,向迟筵笑着挥了挥手。
店主人一个人收拾餐桌,宋锦趁机和对方搭话道:“孩子她娘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嗯。”店主人抬起头看向他们,苦笑道,“找村上的王大夫看过了,说是身子没什么问题,就是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