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162)
迟筵此时已经喝得头昏脑涨,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件重要的事不大对,便问领路的侍女道:“怎么没见到你家主人和夫人?”
在他意识里,老人家平常多病不愿见客就罢了,怎么女儿大婚之日也不露面。
那侍女在夜色灯火映照下显得脸色有些青白,她仰起脸对迟筵盈盈一笑,道:“新娘就是我家主人呀,成婚之后,公子就是我家夫人了。”
迟筵一愣,两名侍女已经笑盈盈地把新房的门打开,把他推了进去。迟筵下意识去推房门,却推不开,好像门被从外面锁住了似的。
他潜意识里觉得不对,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回头看去只见新娘穿着一身喜袍坐在鸳鸯床上等着他,红色的纱帐垂落下来,平添了几分朦胧。屋子中央的小桌上龙凤双烛的烛火轻轻摇曳着,屋里却显得有些阴冷。
迟筵迟疑了一下,终究是转过了身,大着胆子向新娘走去。不管是什么情况,他这新娘子总是个关键。
迟筵走到近前,颤颤巍巍地挑开了新娘的盖头——出乎意料的,新娘并不丑,反而有着逼人的贵气与俊美,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像是常年体弱抱病一般。他就犹如前朝末代皇庭里那些贵公子一般,周身写满了雍容与贵气,那份慑人的仪态更非常人能有。
只有一点,这新娘是个男人。
说实话,在假想过各种不好的情态之后,新娘是个男人这一点甚至让迟筵松了一口气,这比他方才想象的要好多了。更何况人总是会被好的皮囊所吸引,这人无论相貌气质都堪称人中龙凤,迟筵一看便心生好感,又想起自己是曾经见过这人的,那次他出去找郑伯迷了路,是这人给他指的路。
他想起方才那侍女所说的话,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就是这里的主人?你……你为何要与我成亲?”
男人却伸出一只手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轻声问道:“你冷么?”
他的手很凉,像是在寒冬里被冷风浸过的玉石,迟筵摇了摇头,男人便肆无忌惮地把他拥进自己怀里,在他耳边吐着凉气道:“与你成亲,当然是因为我欢喜你。自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要了你。”
他声音很低,如同在耳边吐露的爱语。迟筵从小到大从未听过如此露骨的话,耳朵根不由得红了。
男人看着眼眸愈深,手开始从迟筵肩头向下移动,从后向前地拥着他,解他喜袍的扣子。
迟筵这时候才反应过一点来,一会儿想着他们今天是成亲了,是他答应了的婚事,这么做是应该的;一会儿又觉得还有千万个疑窦压在心头,可醉酒后的脑子却一时想不起该问什么。
终于他大着胆子伸手按住了男人的手,仰起脸怯怯向对方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新婚之夜他还不知道新娘名讳,说出去别人是要笑话的。
男人向他轻轻一笑,应道:“我叫叶迎之。我知道你不愿意嫁人,所以对外是我嫁了你,但私下里,你要叫我夫君。”
男人气势不凡,迟筵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便在对方视线的逼迫下垂着头无比羞赧地唤了一声“夫君”。又抬起眼,看着男人小声叫了一声“迎之”。
第三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已经被叶迎之钳着下巴压倒在了床笫之间……
这一夜芙蓉帐暖,迟筵毫无经验,又被酒气熏得意识朦胧,基本上一切都由叶迎之摆布,只偶尔小小挣扎一下,最后更是被男人扯下一段红绸系住双腕绑在了床柱之上,完全由着对方玩弄。
但他既不钻研此道,也不爱打听别人私事,自然不知道其他夫妻新婚是什么样的,又觉得叶迎之虽嫁了他,但也是个男人,他们二人相处起来肯定是和别的夫妻不一样的,因而也不觉得叶迎之做得不对,反而事事顺着对方心意来,唯一担心的就是叶迎之身体不好,如此不加节制会伤了身体。
这府中就是叶迎之做主,此外再无别人,迟筵与他成亲之后自然成了府中的主人,而且显而易见叶迎之对他很是宠爱,因而他的吩咐府里没人敢不听从,连带着郑伯也被好生供养了起来。
迟筵因为父亲的缘故,自小对子嗣的观感淡泊,并不强求一定要有自己的血脉,他也没对其他人动过心,所以虽然从常理讲一般都该娶女子为妻,但他本人对自己这出类拔萃的男夫人却没什么不满的。府里也没人能约束他们,更没有什么规矩,因而婚后两三天里两人都黏在一起,简直日日是新婚。
几日下来迟筵也发现这府邸中的确人烟稀少,称得上主人的只有叶迎之一个,其他侍候的人也不多,据说是叶迎之喜静,嫌人多扰了他的清净。
他白天就拥着迟筵一起看书,晚上就搂着他极尽恩爱缠绵,有时候会带着他在这府中走走,或是带他去看自己的藏品,让他挑喜欢的带回屋去摆着,那份骨子里的纵容疼爱几乎掩也掩不住。迟筵若想要什么,第二天一觉醒来那东西一定会出现在他面前。
之前还从未有人对他这么好过,郑伯虽然忠心耿耿,但老人家对他的忠心爱护和叶迎之对他的这种爱人间的疼宠爱护是完全不一样的。迟筵很快便不自觉地沉沦进去,几乎忘了这府邸里的那些蹊跷和疑窦。
只是迟筵也有不被允许做的事情,叶迎之曾不止一次搂着他叮嘱说:“宝贝,这府邸就是你的家,你想做什么都行,若是你想温书,就去我书房里,不会有人敢打扰你的。但有一个地方你不能去,后院最里面的院落里是祠堂,那里供奉着逝者的牌位,你千万不能进去。”
迟筵这些日子来也并不怕他,反而反抱住他故意笑问道:“那我要是进去了呢?”
男人抬起手轻柔地摸了摸爱人的脸颊,勾了勾唇,柔声玩笑般道:“那夫君只能狠狠地罚你了。”
他脸上笑意不减,一双沉黑色的眸子却深不见底,迟筵却没注意到这些,笑着仰起头吻住了男人。
迟筵并不怕叶迎之,也不怕他的罚。他白天看书,看累了就在府里随意闲逛,渐渐把整间府邸都转熟了,只有最后面的那个院落没有去过。
一开始倒是没什么,时间久了他不免越来越好奇——叶迎之姓叶,当今国姓便姓叶,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如果是皇亲国戚,又为什么会偏居在这山间华府之中?那后院里又有什么东西?他和叶迎之已经成婚了,正正经经地拜过天地,如果是供奉先祖的祠堂,叶迎之为什么不带他去祭拜?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先祖是谁?
他旁敲侧击地问过叶迎之这些问题,但叶迎之却总避而不谈;他想从身边下人处打探一二,但那两位女子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其他下人偶尔才能撞见一两个,都木呆呆的,他问什么话都不会回。
迟筵原本对这桩婚事并没有抱多大的期待,只想着无论妻子是什么样子都要对对方恭敬友爱,相敬如宾,尽到自己的责任,没想到自己这爱人不是女子,却格外得可心。他生来二十余年没与任何人有过任何风流之事,自然也没享受过这等鱼水之欢,因而新婚之后与叶迎之实在是如胶似漆,如果不是还要温书,简直不愿意离开对方半步,勾得叶迎之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他原本是打算新婚后过几天就上路赴京赶考的,如今也舍不得离开了,出发的日子简直是一拖再拖,最后眼看得再拖不了了,再过三天必须得上路,更是连书都不愿意再温习了,只想整日缠着叶迎之缠绵。
但叶迎之偏偏告诉他,他有些事必须去处理,要离开府上一段时间,不过也不长,一天或两天就能回来,回来后还能赶上送他出门。
剩下的相聚时间本来就少,对方还要离开,迟筵心中自然不愿意,但也没有办法,叶迎之明显是有自己的事业的,他不能强行把对方锢在家里陪他这几天,于是闷闷不乐地点头答应了。
叶迎之一走,他在府中除了温书再无其他事情可做,日子过得更加无聊。平时叶迎之在的时候,他看书看烦了之后叶迎之就会带他出去转转,有时候回到房里还能让他偷个香,讨两个吻,如果勾得叶迎之也忍不住了两人更是会就此不分时间地恩爱欢好一通,两相对比之下,就觉得越发的无所事事。这宅邸虽大,他这两天也转遍了,去哪里也觉得没意思。
迟筵突然想起来叶迎之不让他去的那间后院,心中只觉得痒痒的,想去一探究竟,看看叶家祖上到底是什么人。这念头在他心底盘桓不去,越来越强烈,反正他不信叶迎之真的会怎么罚他。在这念头的驱使下,他的人已经走出院子了,突然又折返了回来——迎之已经叮嘱过不要他去了,免得惊扰了逝者,如果他真想去拜祭,等迎之回来再一起去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想着,迟筵就折返回来,坐在书房里继续看书。
叶迎之说他一两天就能回来,结果他人才走了不到一天,迟筵就觉得思念得不行,晚上睡觉也辗转难眠,一直期盼着叶迎之夜里会突然回来。但他盼了一夜叶迎之也没回来,他迷迷糊糊的,渐渐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还是和昨天一样,只是迟筵越发看不进去书,始终盼着叶迎之回来。到最后他索性把书一放,走到门口的地方闲逛着,望着湖里的水出神,耳朵却始终注意着门外的动静,渴望听到那人回来的消息。
叶家宅子里这方人工湖不算小,但里面却不像一般人家一样养着荷花或是锦鲤,反而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的生气,连一两尾小鱼都看不见。迟筵瞧得没意思,又迟迟听不到想听的声音,心思渐渐又往那没去过的后院飘去。
迎之是去做什么了?他家里究竟是做什么的?他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就算叶迎之在外面遇到了危险或困难他恐怕都不知道,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和叶迎之已经成婚了,他去那后院里看一眼,祭拜祭拜先人,应该也说得过去吧?而且叶迎之迟迟不回来,他确实是担心叶迎之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麻烦,去了解一下叶家的背景,总比这样两眼一抹黑,连爱人去做什么了都不知道的要好。
迟筵渐渐打定了主意,转身向后院的方向走去。
此时日已西斜,只剩些许余晖照耀着大地,却早已失却了清晨的灿烂活力与正午的热情炽烈,反而会给人死气沉沉的萧条之感。
迟筵走到后院门口,夕阳在他身后拖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后院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但没有锁,他伸手推了推,门“吱呀”一声开了,犹如垂暮之人模糊的呻吟。
这院子里显然很少有人来,空气都带着冷清的味道,但却打扫得很干净,房檐上挂着两盏红色的纸灯笼,灯笼没有点燃;院子里蹲着两只石质的凶兽,看守着彼岸的安宁。
迟筵走到这里又有了些犹豫,远处的天一点点地暗了下去,透出一点靛青般的灰,他回过头朝来路望了望,最终还是踏上了青石台阶,推开了祠堂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