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5)
这个时间店里人不多,徐江和迟筵上了二楼,在花架旁一个四人座的米色沙发处坐下。黑白色的星期五在迟筵迈步上楼的瞬间犹如受惊般迅速跑得不见踪影。
徐江做主点了一壶咖啡,两块胡萝卜蛋糕。咖啡一如既往的寡淡无味,胡萝卜蛋糕是用碎而细小的胡萝卜合着核桃等干果做成,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橘子味奶酪,口感酸甜软糯。
徐江伸手给自己和迟筵都倒了咖啡,他不知道,好友旁边的空位上还端正地坐着一个“人”。
他也没看到,早跑上来的星期五把自己藏在另一个角落的花架底下,一直死死瞧着他们这面。
人有时候的确不如动物敏锐。
迟筵喝了口咖啡,用店家配备的银色小匙挖了一点蛋糕上面丰厚的奶酪,似是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这是他从小吃这类东西时养成的习惯,据说是因为缺乏安全感。那个“人”一直专注地看着他,突然愣了一下,人性化地偏了下头。
徐江半块蛋糕已经进肚了,百忙之中抬头瞥了迟筵一眼:“尺子你快吃。”
迟筵心说本来就是来聊天的,不着急吃啊,于是又不慌不忙地挖了一勺奶酪,用舌头舔着卷进嘴里。
那个东西彻底凑过来,手按住他的后脑,轻轻舔着他的舌头。
迟筵放下银匙,喝了口咖啡:“怎么今天的奶酪有点凉?”
徐江的蛋糕已经吃完了,他一脸茫然抬起头:“我没觉得啊。”
第7章 外卖
徐江吃完了想起迟筵上次在电话里和他说的事:“迟筵,你舅妈还想把她侄女介绍给你啊?”
“恩,”迟筵点点头,“而且这次我舅舅也点头让我回去见见,不好推脱。”毕竟算起来他只剩舅舅这一个亲人了,最近还好借着工作忙请不下假的借口推一推,过年的时候舅舅肯定会叫他回去给外公外婆扫墓上香,到时候再提起来就不好推了。
他舅舅和舅妈是工作的时候认识的,相比舅舅家舅妈家里条件比较一般。迟筵有房有存款,还有舅舅公司的股票,人才长相都不差,他舅妈就一直有意撮合他和自己侄女,迟筵舅舅起初有点看不上这个侄女的条件,觉得她配不上迟筵,就一直没表态,后来见迟筵迟迟不谈朋友,也没什么相关迹象,觉得自己作为唯一的长辈该替他上上心,又总被妻子煽动,这才出面隐约提起叫迟筵回来见一见,看合不合缘,不合缘再另算。
徐江道:“你回去看看也没什么,咱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了,不过你也不能听你舅妈安排啊,现在还是先看看投不投缘,明年就变成先处处试试,过两年就成了‘我看也别挑了,你林妹妹就挺好,找个日子把证领了吧’,你说冤不冤?”
迟筵不说话,就听徐江继续道:“不过我也知道不怨你,你那工作环境三年都碰不见一个异性生物。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两个小学妹认识认识。前天我师妹看见咱们高中时候的合影还夸你帅呢,我开玩笑说介绍你们认识,师妹也没说不好。”
迟筵心道男性阳气足镇鬼怪啊,他当年大学挑学校挑专业都是特意挑的有名的男女比例八比一的理工大学和尚系,毕业后对口的工作自然也是男多女少。徐江不同,徐博士是学社会学的,他们学院选系草都是三选一,徐江说他就算毁容了都能躺赢。
迟筵之前二十多年一直活得战战兢兢,时刻觉得朝不保夕,连自己活命都成问题,更没考虑过娶妻生子的问题,也遇到过隐约向他表现出好感的女孩子,但他总想的就算在一起也是平白连累人家,也都不着痕迹地疏远了。他大半辈子都分出大半精力和不是人的东西打交道,对于人际交往和感情问题都没什么经验,现在听徐江这么一说,觉得他说的竟很有道理。舅舅也是担心自己孤家寡人,自己要是能找到喜欢的人他肯定也不会强迫自己回去相亲。有了叶三公子的骨灰庇佑,自己生命暂且无虞,那么是否也该谋划着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他仔细权衡了一下,向徐江点了头。
徐江见到迟筵居然愿意让自己给他介绍朋友顿时有种铁树开花般的受宠若惊之感,心说老迟他这是什么时候开窍了。他行动上也很是迅速,周三的时候就给迟筵打电话说订好了周日中午的饭店,他会以请师妹吃饭找朋友作陪为名义带两个师妹过来,介绍他们认识。
迟筵周六没什么事,想着周日中午不用开伙做饭也懒得出门买菜,中午简单吃了方便面,照例给叶迎之的牌位供了一小碗。下午早早饿了,打电话叫了常吃的附近一家店的外卖。
他五点打的电话,外卖送来的时候已经七点,窗外橙色渲染着远方的天际,天色已经变沉变暗。迟筵原本在收拾屋子,听见敲门声猜是外卖来了,连忙跑去开门。他把门打开一条缝,正好够外卖员把餐递进来,迟筵接过餐道了声谢,对方点点头就走了。迟筵隐约看到对方穿着黑色类似长羽绒服的衣服,把自己裹得很严实。
提着餐走回客厅放到餐桌上解开外面的塑料袋迟筵才觉出不对,他常点这家的外卖,知道他家的包装不是这样的,甚至任何一家店都不会这样包装外卖——贴在上面的劣质白色纸质绢花让这份餐更像是祭品或是供品。
迟筵心里有些发凉,回头看了眼叶迎之的牌位,拜了拜,也没了吃饭的胃口和心情。他没有打开贴着纸花纸带的餐盒,而是将它重新装进塑料袋里提着放到了门口,拿出手机试图给店家打个电话问问是哪里出了岔子——对于他来说,此举与其说是为了维权,倒不如说是为了找个心安。
摸出手机一看才发现没有信号,最近这一带运营商的基站总出问题,时不时就短暂地没有信号,但是此时无法联系外界的现实更加重了迟筵心中的焦灼感。
天色彻底暗下去了,室内视线已经变得模糊。迟筵走到门口按开客厅灯,白色的灯光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迟筵心突然漏跳了一拍。他皱了皱眉,打开里面的木门,从防盗门上的猫眼向外看去——却没有看到人。视野中是青白色的一片,隐隐带着红色的血丝。
他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对着看了十秒钟,而后猛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那个东西也在向里看。
迟筵骇得匆忙后退两大步,差点摔倒在地。然后迅速把里面木门死死关上,反复锁死了两圈,快速离开玄关跑回客厅,脸色刷白,双唇都在无意识地颤抖。
敲门声依然有节律地响着,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听在迟筵耳中却犹如声声催命符。
他一直跑到供桌之前才略略稳定心神,摸了摸胸前的瓷瓶,盯着写着“叶氏迎之之灵”的牌位发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门外的敲门声大了起来,似乎要将门敲烂一般。奇怪的是如此大的声音,左邻右舍却都没有丝毫抗议和反应。
迟筵惨白着脸拿出手机,依然是没有信号,手机信号和无线信号都没有。
他听着敲门声,吞咽了一下唾沫,随即一把抄起叶迎之的牌位抱在怀里,钻进了卧室中,将卧室门也牢牢锁上,再把床头柜搬过去抵在门上,同时不忘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已被自己冷落许久的灵玉握在手上。
他也不敢开窗子,能做的只有抖开被子盖在身上,左手握着灵玉,将叶迎之的牌位抱在怀里,死死盯着卧室的门,注意听着门外的声音。
“吱呀”一声,是外门打开的声音。
迟筵模糊地想着,他分明将门都锁上了。
没有脚步声,但是迟筵感到那个东西似乎迟疑了一下,随即向卧室这面移动。
他彻底吓傻了,鸡皮疙瘩一层层冒出来,全身都在哆嗦。虽然在很小的时候就有鬼怪试图谋害他将他推下楼,但是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种东西的迫近和可以预期的恐惧还是第一次。隐隐约约的他想起外婆曾给他讲过的民间传说——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不要随便邀请陌生人回家,那些东西只要敲门的时候你给它开过一次,下次再敲门时不用你开它也能进来。
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地钻进卧室,堵住卧室的门。希望这可以被默认为两个空间,两扇门。
有条不紊的敲门声在卧室外响起,近的犹如在他耳边。
迟筵连看都不敢看了,直接用被子将自己蒙起来,似乎这样就可以把自己彻底藏起来,假装不存在。他抱着叶迎之的牌位贴向自己的胸口,全身都在发抖,涕泪已经不自觉地流了满脸。口中不停地下意识喃喃着:“三公子、叶先生、叶迎之、迎之……救救我,求求你……迎之,救救我……迎之、迎之,叶迎之……求你……”
低喃到最后,声音里的哭腔掩都掩不住。
看恐怖片的时候觉得危险来临时把自己裹进被子试图逃避的角色很傻,事到临头才发现这不过是人最本能的反应。
迟筵颤抖着搂着牌位,仿佛搂着唯一的救赎;他看不见的地方,一个黑影以同样的姿势搂着他,将他的心贴向自己的胸口处,下颌搭在他肩膀上,似乎微微带着笑意。然后缓缓探过头,无比怜惜地舔舐去他脸上因过度惊吓而横溢的泪痕。
卧室门外敲门声依然在继续,黑影却只顾着用唇舌为怀中人拭去脸上的泪痕,而对那恼人的声音不为所动。
第8章 借宿
迟筵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天光灿烂,金色的阳光暖融融地从窗子外洒进来,照在他的被子上。
迟筵动了动身子,胸前被什么东西硌得发疼,他拿出了一看,竟是一块黑色的牌位。
昨天傍晚发生的一切迅速回笼,历历在目,他一个翻身坐起来,看见床头柜还好好地抵在卧室门前,张开掌心,灵玉也被握在手中——一切都不是错觉,自己却不知怎么逃过一劫。
迟筵暗道自己也真是心宽,昨天被那东西那么敲门,叩门声一阵阵的,他只记得自己后来被吓得一直哭着抱着牌位喊叶迎之的名字,不知怎么的居然在那种情况下睡着了。
难道是因为饱受惊吓耗费了太多精力和体力,身体超负荷运转所以自我保护陷入了沉睡?
迟筵苦笑一下,把牌位暂且放在自己腿上,摸出手机看了看,早上八点半,信号也已经全部恢复,算起来他已经睡了不短的时间。
手机上有五个未接来电,时间是昨天下午六点左右,号码很熟悉,迟筵拨回去是他订餐那家餐馆老板接的,告诉他昨天下午给他来送餐却敲不开门,且无论如何打不通电话联系不上他,最终把饭放在了他们小区门口保安亭里。
餐馆来送餐是昨天下午六点,可自己一直没听到敲门声,七点钟的时候取进来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迟筵知道不是餐馆的责任,连连表示没事,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