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桂花(61)
云采的一缕魂魄曾被带去过境外,在那时就已经埋下了祸根。他和二哥都以为那缕魂魄并未受到感染,事实是当时就已经沾染了魔气。他极为容易走火入魔。这次入阵,他催动灵力受到杂念感染,便魔化了。
九哥当即变出一个斗篷给他披上,为他带好帽子。九哥说:“你别害怕,我们回去再想想办法。”
云采拉紧帽兜,点了点头。
小秋山的事闹得很大,天一亮就在妖界疯传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天界派一批天医前往小秋山救治疗患病妖民,并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谭闵身上,说谭闵有违天规,向天界隐瞒实情,残害生灵,因此下令将谭闵革职查办。
为防止疫病蔓延到妖界,小秋山的百姓暂时还没有自由。几个月里,天医摆摊诊病,以及为百姓开放治疗疫病的药。
云家的阿哥阿姊每天都为十三哥去领药。云采迟迟不能出门。云采如今一直是化魔的模样,仍谁见了都会害怕。
十三哥喝了两个月的药,病情终于好转了。
十三哥病好的时候,十四哥云乔已经消瘦了一大圈。云采路过房门口,通过缝隙看到云乔握着十三哥的手说:“你要是熬不过这一遭,我都要陪你一同赴死了。”
十三哥温柔地说:“不会的,我不会死的。”
云乔伏在床边,拥着他默默掉眼泪:“受苦了。”
十三哥轻轻“嗯”了声,抚着他的发。
云采就觉得自己很想二哥,特别想。
这年入秋时,小秋山百姓的疫病大多被治好了,还有零散的几个妖民因病情迟迟没有好转,被送至衙门附近的药堂封闭救治了。
小秋山百姓要求不再封山的呼声已经响了很久,天界为了确保身患疫病的百姓不出逃,在解除封山之前,就命天捕挨家挨户地搜查是否还有感染疫病的百姓。
忽然查到云家时,云采躲在屋子里,阿哥阿姊都在打掩护。而天捕循着气息破门而入,发现了金瞳的云采,满身皆是魔气。他被惊得后退了几步。
天捕惊喊道:“你们这里藏了魔!”
九哥道:“他不是魔!他是天界银宣宫的仙侍,是连谧神君身边的云采!”
天捕说:“我不管他从前是什么,他现在就是魔。我必须带他回天界,交给天界处置!”
天捕施展法术禁锢了云采,要带他出去。
小十二拦着天捕道:“他可是连谧神君的仙侍!你们要是擅自处置了他,等连谧神君回来,你们怎么交代!”
天捕冷笑一声:“还想拿连谧神君压我。你们还不知道么,连谧神君在耶罗城领天兵打仗时不幸身陷魔境,至今还无踪迹,可能自身都难保喽,还管一个小小仙侍。”
天捕压着满脸不敢置信的云采往外走。
云采摇着头说:“不可能,不可能的,我要去见我二哥。”
几个天捕上前来压制他,云采一施力,魔气四溢,眼瞳中的金色更为灼亮。几个天捕竟没能抓住他。
一个天捕惊异道:“聆洇?”
传说中的魔魇聆洇身陷魔障施展灵力时,眼瞳就会变成金色。当时在耶罗城战场上所见的天兵妖魔无不震惊。
云采重复说着一句话:“我要去耶罗城见我二哥。”
他化作一团墨黑的魔气,朝着天边结界飞去。
他引雷降电,用尽全身之力将结界撕开了一道裂缝。身后有十几个天捕追着,他化作烟气,穿过结界裂缝,朝着西方耶罗城而去。
他熟悉耶罗城这个凝结了他和二哥前世今生的地方。他从来没有这样渴望回到耶罗城。
耶罗城境外的魔气在朝他召唤。
身后追赶的是天界的封闭和束缚。
他内心的声音,与另一道声音重叠在一起:“没有谁能束缚我,天道不能,天法也不能。我就要让这天挡不住我的路,锁不住我的魂。”
那是魔魇聆洇的声音。
云采害怕被魔气控制,用力甩了甩头,暂时恢复了一瞬的清明。
他要找到二哥,二哥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他。
云采翻越过万水千山去往耶罗城,只是为了寻找二哥。而他进入耶罗城之后不久,就被重重森严守卫的天兵察觉满身魔气给抓住了。
一众天兵将他带回了军营。
天兵叫云采老实点,却在粗暴地扯下了他的帽兜,在看到他的金瞳后惊得瑟缩了。
连谧神君的大哥朝阳君听到动静,从军帐中走了出来。朝阳君看着云采,眯了眼睛,下令道:“不准放过他!”
云采握住交叉在他眼前的长枪:“我是连谧神君身边的仙侍云采,我来找连谧神君。我想见他一面。”
朝阳君道:“大家千万别被这妖魔蛊惑了!他分明就是聆洇!”
云采摇头道:“我不是聆洇,我想见连谧神君。”
朝阳君道:“住嘴!你这妖魔!我二弟若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境外的妖魔,又怎会身陷魔境不知所踪!”
“众将士听令!将这妖魔捆入营中严加看管!三日后两军阵前杀聆洇祭旗,以壮我军之风!”
第六十五章 心脏
云采前生聆洇的记忆里有关于朝阳君的一些事。连谧神君曾与聆洇说起过,他的大哥和三弟平生就爱跟给他下绊子,与他勾心斗角,令他很不齿。
云采和聆洇都觉得,连谧神君向来超群拔类,惹得兄弟妒羡也在情理之中。
云采知道他们兄弟不睦是事实,却也没想到他们不睦到连上战场,朝阳君都要给二哥捅刀子,拿他撒气。
云采被关在军营里,朝阳君特意来看过他。
朝阳君的眉眼与连谧神君有几分相似,性情却格外惹人厌恶。
朝阳君说:“早就听闻我这二弟在耶罗城时就跟魔魇聆洇不清不白,万年以后重塑神身,身边又多了个小秋山的兔仙,叫云采。没想到你还真是妖魔化身。我二弟生性专情,想来你应该就是聆洇的转世吧。”
云采没有回话,也没有搭理他。
“你我都相信,魔境困不住他。他迟早得回来。”朝阳君慢悠悠道,“不过到时候我想看看,连谧是要你,还是要军心所向。”
云采被绑在木桩上,死死看着他。
朝阳君放肆地大笑出声,他说:“你也不必怨我,怪就只怪你自己坠魔还送上门来。你好好歇息,过几日就等着上路吧。”
云采大概能猜到,朝阳君是要拿他做筹码,以此威胁二哥。
云采挣了挣手中的绳索,却是越挣越紧。
这是捆仙绳。
……
耶罗城外,两军对阵。
云采被捆绑住,站在天兵阵前。谁知敌军一见云采,就主动要求退后十里,以换云采平安。
这一任境外的魔君是锡野。朝阳君以为魔君改换这么多任,万年前的魔魇聆洇在境外妖魔心中早已失去了威信,没想到他还有这等用处。
朝阳君本是打算先看看连谧神君会不会在这场大战里出现,若是出现,云采就是他的赌注,若是不出现也好,可以杀了云采鼓舞军心。
而直到这一战结束,天兵与境外妖魔两败俱伤,各回营地修养,连谧神君也没有出现。
连谧神君回来时已是第二场战役后。境外魔军战势大好,把天兵逼得躲于耶罗城之中,大闭城门御敌。
云采被挂上城楼,暴露于敌军眼下,威胁意味不言而喻。锡野强压魔军不满之气,下令暂且退军。
连谧神君策马穿越沙漠回到耶罗城的时候,云采已经在城楼上被吊了一夜。
连谧神君在城下看到身形单薄如纸的云采,震惊不已。守门的天兵为他开了门,他一路奔上城楼,看着云采,再转头对城头的天兵吼道:“谁让你们把他绑在这里的!赶紧把他给我放下!”
天兵不敢动,只道:“是将军下的命令。我们不敢违抗。”
“他是我的仙侍,你们怎么敢把他绑在这里!”连谧神君说着就要施法将云采放下来。
“神君您不能放!”一名天兵阻拦道,“他不是仙!是境外的妖魔!是聆洇!”
另一个天兵道:“当年就是他搅得耶罗城动荡,害死了成千上万的妖民和弟兄!现在境外妖魔卷土重来,我们要杀聆洇泄愤!”
城楼上其他天兵纷纷附和。
“聆洇该杀!聆洇必须死!”
“不杀聆洇不足以解将士们心头之恨!”
“对!杀聆洇!”
连谧神君望着他们,看过他们每个人的面庞:“聆洇早在万年前就已经魂消魄散了!眼前的这一个不是聆洇,是我的仙侍!”
“他有一双金瞳,跟聆洇一模一样,他肯定就是聆洇!”
天兵纷纷激动起来。
“他与境外妖魔肯定有染,否则敌军怎肯退后十里!”
“他满身都是魔气!”
“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连谧神君还想做解释,而云采在喧闹声中睁开了双眼。云采喊了声“哥哥”。
连谧神君望着他,他确实是一双金瞳,形容枯槁,嘴唇苍白干燥,像是脱水很久了。连谧心中一痛,似乎是被撕开了裂缝。他握紧拳头,对将士道:“不管你们怎么说,他,我今天必须救。你们可以不认我这个副将。”
云采却不让他救。
云采摇摇头说:“二哥,我没事,你先帮朝阳君打仗。我还撑得住。”
天兵都以奇异的目光盯着连谧神君,有愤恨也有不甘,似是如果连谧神君救下云采,他们就敢叛乱。
云采一直道:“哥哥,我没事。”目光已经是近乎哀求了。
连谧神君将拳头捏得骨节泛白。他命天兵拿来水袋,他亲自喂给云采。
云采真是渴了很久,喝了有半袋水。连谧神君又给他喂了干粮。一连几个时辰,他都守在云采身边,从黄昏到夜深。
连谧神君问怎么会魔化,又怎么会来到耶罗城。云采就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连谧神君知道他受了太多委屈,一时间如鲠在喉。
“前段时日两军交战时,我身陷魔境,今日方从秘境中脱身。我应该再早一些回来,我不知你受了这么多苦。”连谧神君说,“你别怕,二哥会护你周全。我一定尽快将这一仗打下。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回家。今后再也不管这六界战事了。”
云采静静地望着他,点了点头,眼中有泪光。
云采从未怀疑过二哥说的所有话。从小到大,他都相信二哥所在的地方,就是光能照耀的方向。
他不畏惧,就算是面对神魔交战的旷世战场,就算是面对生死,他心中也是坦然的。二哥在,他与死之间就还有很遥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