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桂花(17)
“……洞门口捡的。”绵绵垂下眼睫说,“它受伤了,我救了它。”
本是说谎心虚的神情,在谭闵看来,绵绵这天格外的温柔和顺。他神使鬼差般地凑近绵绵,想摸个小手,揽个腰什么的,被那兔子的眼神吓住了。
兔子很和善地看着他,像一个懂人情世故的妖精那样,好像只要他再逾矩一些,它随时就能把他的手咬断。他默默缩回手,不敢动了。
他怀疑那兔子是通灵性的,不然怎么每次在他想接近绵绵的时候,它都用这么凶煞的目光看着他。
他想想觉得不对劲,叫花花和王德贵盯着那只兔子,将所有情况都仔仔细细地地报给他。
于是接下来绵绵发觉花花和王德贵的行为和目光变得很奇怪。她们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直勾勾地盯着他怀里的兔子,手里拿着小本子和毛笔记着什么。
花花和王德贵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严肃地问道:“姓名?”
绵绵说:“啊?兔子吗?”
花花严肃地点点头。
“……我还没给它取名字。”
花花和王德贵对视一眼,然后前倾趴桌子上对绵绵道:“啊,还没取名字呀。那要不我们现在起一个吧。叫‘白糖’咋样?‘白鹅’、‘白菜’和‘白米粥’也好听啊。”
王德贵一脸嫌弃地说:“你都起的什么名字,太庸俗了。要不咱们叫‘富贵’吧,‘招财’和‘进宝’也行。”
兔子在绵绵怀里蹬了一下腿。
绵绵为难地说:“它好像都不喜欢。”
花花推搡了一把王德贵,咳了两声道:“说正经事呢,肃静!下一个问题……您贵庚啊?”
绵绵看看兔子,摇了摇头。
花花在纸上写了个“不详”,接着问道:“家住哪里,家中几口人,出门坐几匹宝马的车,可曾娶妻,曾做过什么活,通通说清楚!”
绵绵愣愣地看着气势汹汹的花花。王德贵也扭头看着她。
花花被看得不好意思,回过神来,缓缓抱胸“哦”了一声,了然地点点头:“它是一只兔子。”
……
花花和王德贵最后呈上的犯罪口供与调查情况中,清楚地写了兔子几时醒,几时睡,一天吃几顿,爱吃什么,睡觉是喜欢侧着睡还是躺着睡。密密麻麻写满了五张纸,愣是没有半点有用的东西。
谭闵看得脑瓜子和龙眼珠疼,看完之后跟管家说了一声,准备将花花和王德贵辞退。
谭闵还没想到办法解决兔子,他爹银龙大王司水君就从邀月山回来了。那叫一个众星拱月,锣鼓喧天,鞭炮声从霜华山下一直响到山顶,可见妖民发自内心的爱戴之情。
他爹回来时带了邀月山的土特产,左手掐着烈焰赤鸡,右手掐着大白鹅,脖子上带着一圈洋葱,身后的金翅大鹏侍卫还带着几箱桂花糕绿豆糕瓜子核桃。
司水君在堂间看到谭闵,高兴地喊了声“儿子”,举起手中的家禽:“儿子你看我带回来的大公鸡和大白鹅。”两只家禽扑楞着翅膀打到了司水君,司水君没抓稳,稍一送手,就让鸡鹅满地乱跑。
司水君自个儿没抓住,眼睁睁看着鸡鹅跳出门槛,对两旁的侍卫说:“快快快,把它抓回来,两只都抓回来。”
身穿铁甲的侍卫立刻就出门抓家禽去了。
司水君拍拍手站直了身子:“我刚刚回来听管家说,我出门的日子你去小秋山溜达了一圈,怎么,在那儿住了几百年,回来还有些怀念?要不明年你再……”
“不不不,父亲说笑了。”谭闵满头冷汗,“儿子此番回小秋山,只为带心上的妖精回来……还望父亲成全。”
“妖精。”司水君慵懒地“哼”了一声,道,“哪家的妖精啊,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哪里,家中几口人,出门坐几匹宝马的车,曾做过什么活?”
“回父亲的话。他叫绵绵,是一只兔子精,今年方成年,就住在小秋山。他出身平凡,家中还有十六个兄姐。”
“家里有宝马车没有?”
“没……没有。”
“一辆宝马车都没有还谈个什么。嘁,小孩子过家家。”司水君说,“她要是家中兄弟姊妹少一点,我或许还能同意你纳她为妾侍,偏偏家中姊妹还很多,一群穷亲戚,累赘。”
“父亲……”
谭闵刚想开口,又被司水君堵回去了。
“你还记不记得你大哥的正妻?一条没钱没势的鱼精,家中也是二十来个兄弟姊妹,每年这个生病,那个缺钱,嘤嘤嘤地来夫家哭诉借钱。我早就已经厌烦她了,要不是你大哥一副情深不寿的样子不肯听劝,我早让他休妻了。我告诉你,我们家不是开善堂的,不兴做救济穷人家的活。你赶紧地把那只兔子精送回小秋山,留在家里也忒不像话了。”
谭闵道:“父亲,大嫂是家中长姐,必定要帮贴家中,可绵绵不一样,他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前头的哥姊都已经能自食其力了,必定不会给咱家添麻烦。”
“去去去,你别给我扯些没用的东西。妖精都是一个德性,看到咱家家大业大,有钱有势,难免会想借势。到时候老大老小的亲戚全都一个样,在我眼里全都是穷亲戚,全是吸血虫。”
“可是父亲,绵绵的哥姊不是这样的妖精,他们……”
“你,尚且年幼。”司水君指着他,认真道,“等再过几年,我自然会给你找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现在说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海誓山盟一套一套的。噫,你这小孩的性子我还不了解,这个到手后很快就腻了,迟早还是得找下一个。你还是别祸祸人家小姑娘了。”
谭闵道:“父亲,这次我是认真的,我是真心喜欢绵绵的。”
“咦,你哪次不是说认真的。”司水君本来要离开,回过身道,“你要真的这么真心,就带着你的绵绵私奔吧,回小秋山去,刚好没了你,我的耳根还能清净些。但是我得跟你说好,你要是这么做了,老子的家产你别想分到半分,这个霜华山以后也别回了。”
第十九章 威胁
司水君不同意谭闵将绵绵留在家中的事情,绵绵自己也有些耳闻。玄纣洞中的妖精那么多,难免有些闲言碎语。
花花和王德贵常看着绵绵摇头叹气。王德贵说:“好一对苦命鸳鸯,生生被司水君棒打了,像牛郎和织女,梁山伯和祝英台那样。可怜的三少爷,可怜的绵绵。”
“难道在世妖的眼中,妖精与妖精之间就没有纯粹的感情了吗!难道只有利益、权势与金钱的交换吗!难道小公子真的要跟三少爷分别了吗……不!我的心好痛,就像被针扎了一样。”花花斜靠在桌子上,捂着心口道。
“小公子与三少爷私奔吧!”王德贵望着绵绵认真道,“趁夜下山去,与三少爷远走高飞,走得越远越好,到一个没有妖精打扰的地方共度余生。”
“其实……”
王德贵说: “小公子不必有所顾虑,我和花花会为你们打掩护的。”
花花眼中噙着泪花:“小公子,你不必担心我们,就算要面对的是被毒打一顿扔出霜华山,我们也认了,为了你们俩的爱情,一切都值得。只要你和三少爷记得我们的好,每个月托信雁寄来几百两银子,那我们也知足了。”
“那个……”
“哦对不起,我忘了雁儿咬不动那么重的银子包袱,那还是换成银票吧。”花花诚恳地说,“实在不行,草呗汇款也可以,我已经开通了商家身份。”
“姐姐……”
“要是你和三少爷不同意汇款,或者说背着我们姐妹俩偷偷逃走了……那就别怪我们姐妹俩翻脸不认人了。”花花托着腮温和笑着,身后绽开了一朵长满獠牙的大红霸王花,“我保证家主第一时间知道你们私奔的消息,而且整个妖界都会知道你们做了这种辱没家风的事情。”
王德贵身后也是散着幽光的青蛇元神,面相恐怖。
绵绵将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点了点头艰难道:“谢谢姐姐们的好意。”
花花和王德贵相视一笑,笑得很甜美。
绵绵本来以为司水君不同意的话,谭闵最终还是会把他送回小秋山的。事实证明是他小看了谭闵的恒心和毅力。谭闵觉得既然走父亲这边走不通,就打算去娘亲那儿吹吹风。
他考虑到绵绵是男儿身,担心思想传统、一心盼着他生儿育女的娘亲没法接受,几番思索,不知该如何开口。
心腹给他提了个建议,说不如干脆就将绵绵变作女儿身,等瞒过了这一时,大婚已成,木已成舟,家主家母也无可奈何。
谭闵仔细一想,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那日谭闵进入绵绵卧房时,见到绵绵坐在桌旁,正温柔地同那只伏在桌上的兔子低语。
谭闵有些吃味,道:“你待一只兔子都比待我亲近。”
绵绵照旧没拿正眼看过他,自顾自轻抚兔子的背脊。
谭闵见他这样,心里更不是滋味了:“绵绵,我知道你还在怪我。那天我也只是一时没控制住,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我们俩在小秋山相处了这么多年,我的心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不知道。”绵绵冷冰冰地说着,微微扬起下巴,“我讨厌你。”
谭闵拉出一旁的凳子坐下,与他对视,道:“都几百年了,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就算有,那也已经是过去了。”绵绵说,“谭闵,我将你当作最好的朋友,将知心话都说与你听,愿意将一切东西都与你分享。可你很自私,你只想要自己高兴,却从来不想我会有多么难过。云朵姐姐说得对,你这样的妖精,不配做我的朋友。”
在谭闵的印象里,绵绵都是温柔乖顺的,从没有说过这种决绝的话。
“做朋友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我可没有说过要与你做朋友。”谭闵握住绵绵的手腕,“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心悦你了,我是真心的。”
“二哥从未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他是真心的。他待我的好从未说出口,但他待我好是真的。我觉得他的心,我是能明白的。可是我一点都不明白你。”绵绵的眼中氤氲着雾气,“你说你是真心的,却又一次次地欺骗我,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对你的话深信不疑,甚至与姐姐起争执。你说你是真心的,却狠心地做出让我无法原谅你的事情。你说你是真心的,却将我像东西一样抢夺过来,囚禁在霜华山。我宁可不要这样的真心,没有你,我的日子会过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