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在下已婚(12)
“这位大姐,我的钱袋在路上被人抢了,我已经很多天没吃饭了,能不能给点……”
话还没说完,那妇人已经领着孩子退后了好几步:“你,你别过来,我们没钱。”
那小男孩缩在他娘跟前,瑟瑟看向邋里邋遢的舒生,开口道:“娘,他好可怜。”
妇人摸摸他的头:“别傻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身上不一定有没有什么不好的病,离他远点总没错。”
说完妇人捡起了路边一根树枝,一边指着地上的“乞丐”一边绕着他过路:“你别动啊,我们只是路过,真的没钱。”
那小孩跟着他娘一步一挪,看着地上的人垂着脑袋一言不发,想了想,掏出怀里剩下的半块饼扔了过去:“你吃吧。”
“唉!”妇人搡了一下孩子,“你这孩子,不听话,快走。”
一大一小渐渐远去,舒生抬起头,拾起了地上的半块饼,对着出现的男子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看,我成功了。”
画面定格在这孩子般的笑容上,然后消散,又一场表演开始。
然而接下来的事实如金泽所料,一天下来,两人从桃林走到下一个城镇,无论是被歹徒劫持,还是被抢钱袋,舒生无所不用其极,肯对他伸出援手的人寥寥无几。
人心真的如此冷漠吗?
舒生在思考,金泽也在怀疑。
但这场对决本来就有太多不公平,他觉得如果舒生能换了他那身粉衣,可能会更让人信服一些。
一天很快过去,金泽倚在墙角,看房顶上坐着的粉衣男子吹冷风。
他想起了口口声声骂他虚伪的舒生,想起了他对人类厌恶的态度。
可是这时,他还是对人类满怀希望的。
房顶上的人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嘴角带着笑意。
这是他一天“乞讨”下来讨到的最值钱的东西了。
他不知道,金泽却是看的清楚。
舒生“乞讨”不成被镇上的乞丐当成砸场子的,合伙把他堵在巷子里打了一顿。
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人蹲在小巷口默默流泪,一旁看着的男子终于不忍,找了一位老婆婆帮忙将身上的玉佩送给了他。
看着那人破涕为笑,男子摇摇头轻笑,似是在笑自己心太软。
又是新的一天,两人继续赌约,在镇上到处试探着人们的善心。
金泽在一旁看的心累,却也有些不甘,他总觉得不至于如此,人心不至于如此冷漠。
靠着这点不甘,金泽又看着他们在镇上转了一圈。
大半天过去,舒生一滴水都没讨到,靠在墙角稍作歇息。
身为妖灵一整天不吃不喝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觉得心寒,他曾经深以为然的东西忽然发现并非如此,他的精神世界仿佛一下子坍塌,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可事实却异常残酷。
第三天,他们原路返回桃林。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沉默。
叮咚悦耳的流水声传来,舒生看向清澈的河水,忽然转身向河里奔去。
事发突然,伴随着“噗通”一声落水声后,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男子才回过了神,大步奔向河边。
又是一声落水声,水面上除了荡起的阵阵波纹,已无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古诗是——南园十三首•其五,唐•李贺
过几天会改个文名,大家不要找不到我了呀
☆、第十三章:大印封徒留残局
这一系列突发事件金泽看的目瞪口呆。
哗啦一声,舒生从水里冒出头:“喂!何从文!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应,舒生只能又一头扎入水中。
金泽叼着个草棒立在河边看戏,他觉得十分有必要研制一种可以储存食物的符纸,他听见自己肚子叫好一会儿了。
何从文?为何从文?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男子的名字,叫从文却一心从武,他爹娘同意吗?
还没琢磨出他爹娘的心思,水中又有了动静。
何从文被舒生一只手捞着,奋力向岸边游来。
“你这个傻子,我来洗澡,你个不会水的来凑什么热闹!到头来还不是我救你!”舒生一边气的眼红一边用力压着他胸腔里的水。
猛咳一声,何从文吐出呛住的水,醒了过来。
何从文开口第一句问道:“你没事吧?”
舒生有些哭笑不得:“你还问我?你知道自己不会水吗?”
“我知道。”何从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棱角分明的脸上竟然泛上些许红晕。
舒生语气也不觉放软:“那你还跳的这么利索。”
“我以为你想不开要轻生。”男子语气有些无辜,还有些愧疚。
一旁默默看着的金泽心中忽然一麻。
他想到了桃树下忽然伸手拉他的明葱,也是这个表情。
明明是个大男人,做出这种表情,却也会让人生出一些于心不忍来。
想着金泽又有些不安,明道长现在在哪里呢?
这边舒生果然对着男子再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拉着人起身,回桃林。
这场赌约,舒生输的毫无悬念。
“为什么呢?明明是举手之劳的事,善心对于人类来说竟然如此吝啬吗?”对于这个结果,舒生还是难以接受。
“不是善良缺席,而是人心险恶,善良被消磨的失了真,太多东西看不清,只能选择不看不听不管,明哲保身。”何从文说着思绪飘远,“这还只是和平盛世下的表象,当今天下三分,北有蛮夷,邻有倭寇,哪个不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边境额征战从未停歇,太多人需要去睁眼看一看我们的故乡土地,而不是为了一天天的柴米油盐而苦苦算计。”
说着何从文又摇摇头:“世亦不尘,海亦不苦,我也是庸人自扰罢了。”
舒生答应了何从文的一个条件——收留他一段时间。
原来何从文此次离家是为了逃避家人将他送往书院。
何家世代从医,到了何父这一代,就盼着家里出个读书人,最好能考取个功名做个父母官,也让祖上有光。
于是取“弃医从文”之意,给儿子取名何从文。
然而何从文读书读多了,认为读书不如上战场,只有打胜仗了,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
何父一气之下决定将他送往私立书院让先生好好教导,何从文则一不做二不休从家里逃了出来。
路经桃林,感慨万千,本欲借酒消愁,却不想因祸得福。
于是何从文便在桃林住了下来。
清晨,林中的鸟儿还没清醒,便被一阵声音搞的头晕脑胀,纷纷振翅从林中逃离。
“看,他们已经来了。我最喜欢听他们背书了。”舒生带着何从文爬上了一棵树,趴在树上看向不远处的一群人。
这群人全都书生装扮,人手一本厚厚的书,摇头晃脑,口中不知所云,发出靡靡之音。
“你都能听懂?”何从文问。
“嗯。”舒生点头,“听多了也就会了。”
何从文暗自摇头,只看着舒生已经听的如痴如醉,也就没再说什么。
“我第一次听到他们背书,就喜欢上了这种韵律。”舒生说着学他们摇头晃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何从文笑:“这哪里有兵书有意思。”
“兵书是什么?”舒生坐在摇椅上,询问石桌旁的人。
“自然是教我们打胜仗的书。”何从文答。
舒生不解:“打仗就是打打杀杀罢了,竟然还有人专门为了打架写书?”
“当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无论哪一行,里面的学问都大的很。”
“是这样的吗?”舒生觉得男人口中的一切,都和自己所认识的不太一样。
何从文跟舒生讲了很多,关于自己看的书,关于自己的想法,关于外面的世界。
舒生才发现,他趴在树上听来的,只是书海里寥寥一座孤岛。
小小桃林,多了一个人,好像一下子变得拥挤许多,转个身都能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在做什么?”舒生问石桌旁坐着的人。
“下棋。”何从文答。
“下棋是什么?”舒生在另一边坐了下来。
“下棋就是......我教你,学会你就懂了。”
“好,我要学。”舒生笑的开心。
于是石桌旁,桃树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伴随着黑白子敲击的声音,时间过得飞快。
金泽看了大半天,也基本了解了这两人的故事,与其说是萍水相逢、惺惺相惜,这两人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从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到如今喝酒下棋,已经可以看出,舒生单纯,却也重情。
桃花谢了,舒生的棋艺仍是止步不前,每每都要何从文让三子,让了三子还不一定能赢。
“下雨了。”舒生撑开一把粉色纸伞,走入了雨中。
身后何从文带了个斗笠披着蓑衣也走出茅屋:“你为何如此喜欢粉色?”
舒生回:“因为好看啊。”
看着舒生一脸纯真,何从文笑了:“嗯,有点道理。”
“你有心事?”舒生拿着伞转身看他,“如果不愿出门,我们在屋里看书也是可以的。”
何从文看他,脸上情绪却是再也藏不住,只能无奈笑笑:“很明显吗?”
舒生摇头:“我能感觉到,你不开心。”
“好吧。”何从文摘了斗笠,坐在屋檐下的木凳上,示意舒生过来坐下。
随手拿了棋盘,两人躲在屋檐下,开了一盘。
一子又一子,没人说话。
白子猖獗至极,逼得黑子步步后退,形势似乎完全一边倒。
外面雨更大了,有雨被风吹进屋檐,棋盘湿了一片。
何从文轻叹口气,开口道:“我要离开了。”
舒生并无惊讶,只是眼中光芒黯淡了几分:“去哪里?回家吗?”
何从文摇头:“去参军。”他还是忘不了他的从军梦。
舒生看着他开口:“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也理解了你的想法。男儿志在四方,我很佩服你的勇敢。”
“你觉得我做的是对的吗?”何从文眼里还是有着不确定。
舒生摇头:“我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我知道,有些事可以做但不去做,肯定会后悔一辈子。与其后悔,不如大步往前。”说着拍拍他肩膀,“放心,你哭着回来我也不会笑你的。”
两人相视而笑,笑过后,却是一阵沉默。
舒生先移开了眼,勾勾嘴角道:“无论如何,跟家里打个招呼吧。他们现在肯定很担心你。”
何从文沉默。
“望你平安归来。”留下这句话,舒生撑开伞,又迈入了雨中。
粉色的身影渐渐走远,何从文坐在屋檐下一动不动,关于路往哪走,是个让很多人难以抉择的问题。
再相见,却是离别。
舒生依旧穿着粉衣,头发高高束起,对着背着行囊的人笑的眉眼弯弯。
“一路顺风,保重。这个送你,如果盘缠不够,就用它应急吧。”舒生拿着那枚玉佩道。
他不入俗世,自然也没有金钱银两那些俗物,有的只是这一枚被人施舍得来的玉佩。
何从文接过了玉佩,看着他点点头:“你也是,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