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就是这样的鸟儿(37)
毕竟像严楚这种臭脾气的,到处树敌也不无可能。
殷成澜便好整以暇的瞧了他一眼,那里面的得意真是一览无余,伸出手,打了个响指,朗声唤道:“灵江。”
雕花窗子的檐上就倏地倒挂下来一颗黄杏大的小脑袋,荡漾着一撮风骚的呆毛,问:“做甚么?”
连按歌:“......”
内心一片操蛋。
灵江翻身跃下,展翅滑翔到殷成澜肩头,就着他的手指,将那封给他的书信看罢,写信的人大概并不喜欢用笔,字迹潦草,只有一行——欲救二人,需独往乔家镇。
十个字,掰开揉碎的看,都是针对灵江的。
可他想不明白,江湖之大,他深居简出,从未与江湖中人有过牵扯,算上季玉山和严楚,也是一只手就能数的出来,什么人会将注意打到他的身上,况且,他一只鸟有什么注意可被打。
他将疑问问出来,殷成澜垂眼摆弄着袖口,老神在在没说话,连按歌挑起眉梢,撇了下唇,他们一个不承认,一个不想承认,然而事实上却是如此,若能得到此鸟,人不可至之处皆能至,山川大河,深宫内院,人间绝境,繁华闹市,但凡飞鸟能去之处,便如同将耳目也放至所处,所听所见,人间再无秘密。
重要的是这个大宝贝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宝贝。
可灵江平常是有点贱,却绝不蠢,殷成澜和连按歌的想法看似一片繁荣似锦,好像有了这个宝贝,就是皇帝今夜宠幸了哪位妃嫔,在床上耳鬓厮磨说了什么话,都能被千里之外的人收入耳中,但天底下,又有几个人即便得到了灵江,就能操控得了他。
“我去看看。”灵江说。
连按歌嘴角一抽:“你去能干嘛,一个网子兜下来就被抓走了。”
他还不知道灵江的身份,而灵江与殷成澜都并没有打算告诉他。
小黄鸟皱着眉,将小翅膀负在身后,他的想法很简单,这两个人里面,严楚手握殷成澜的性命,不救也得救,而季玉山那个二货,虽然没什么大用,但心地善良,摆着看也好看。
况且,有人觊觎他,还不是殷成澜,这让灵江有点恶心了。
“我派人暗中跟着你。”殷成澜道。
灵江飞到他膝盖上,摆摆翅膀:“劫走他们的人既然让我独去,想必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你的人被发现,会连累我。”
说完顿了一下,用一种‘你心知肚明’的目光看着殷成澜,低声说:“况且,不方便。”
连按歌立刻不愿意了:“喂,你也太狂妄了,连累你,不方便?若你救不出严楚,后果是什么你清楚吗!”
灵江再清楚不过,他没有说话,而是等着殷成澜做决定。
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在轮椅的扶手上,心里思虑着这只背后伸出来的手究竟来自何方,他的目光从浓密的睫毛下射出来,落在稚嫩的小黄毛身上,心中便腾起了一层杀意,胆敢有人将主意打在他的身上,想必已经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
“你说的有道理,我可以答应让你自己去,不过我的人会迟你三日跟着,你意下如何?”
灵江还未点头,连按歌就抢先一步道:“爷,您就这么由着它胡来?”
殷成澜唇角卷了一下,想起那日信誓旦旦的小黄鸟,嗯了一声,灵江仰头望着他,也跟着露出一点笑意。
好一幅人鸟情未了的感人画面,奈何被迫欣赏的大总管的心里只有一千句操蛋未宣之于口,他龇牙咧嘴的想:“要不要这么宠着啊。”
灵江说走就走,回窝里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又钻出来向殷成澜告别。
“你就这么走?等等。”殷成澜左右看了一下,从衣架上拿了张帕子,然后让连按歌取了一捧精饲料过来,将饲料用帕子裹住,中途又从连按歌身上摸出一张银票塞了进去,把帕子系成小包裹,拎着放到了灵江面前。
简直很“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了。
殷成澜向来待属下不错,待鸟更是当儿子一样养着,他既然已经要下灵江,该给的待遇是一点都少不了的。
灵江眼瞅着殷成澜,只觉得这男人真是越宠越贤惠,差不多足够给人当媳妇了,于是老怀安慰的收下他的贤惠,将脑袋塞进小包袱的缝隙里面,背到身后,凑过去蹭了蹭殷成澜的手指,干脆利落道:“走了。”
说完,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男人之间无需太多依依不舍和缠绵,雄性动物天性的担当和责任融在骨血里,只要心上人需要,随时随地都能化成一座山川,沉默而坚韧的撑着天地。
第35章 北斗石(十七)
灵江出门之后先打听清楚了乔家镇的位置, 这才化而为鸟,一路振翅疾飞, 一夜过后就远离了万海峰。
鸟跟人不同, 连绵起伏的山川从来都不能挡住飞鸟的去路,他动作极快,越过几处山脉,几条大河,殷成澜给的饲料才吃了一半,就抵达了千里之外的乔家镇。
乔家镇在江南是个富饶的地方,南来北往,东去西回的人都要经过这里,所以镇上人来人往,走卒、私贩、商客,侠士比比皆是。
但是多也要有个限度,太多了就容易隐人怀疑。
一只淡黄色的小鸟披着朦胧的曦光悄无声息落到了城墙之上,俯瞰着乔家镇雾蒙蒙的早晨。
镇上的人多到什么地步, 街上的铺子里, 桥洞中, 街边的护城河的渔船里到处都是合衣入睡的江湖人。
灵江对江湖人都什么德行并不清楚, 但有一点他曾经亲眼在裴江南的身上见识过——趋之若鹜,但凡有宝物, 哪怕是一本并非人人都能炼成的武功, 不是谁都能用的绝世名剑, 只存在传说里的长生不老之术, 只要被称上宝物,就会有大量的江湖人趋之若鹜,也不管是什么就要得到。
他静悄悄的落在鼾声如雷的桥洞里,发现每个人的身侧都躺着一卷牛皮,有的还裹在胸口如同宝贝似的捂着,灵江从一长满黑毛的胸口上摸出一卷,晾到有光的地方看去,发现里面画的还是他自己。
灵江:“……”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画他?
能收钱吗?
这个念头只在他心里一闪而过,毕竟殷成澜很有钱,养活他一只小鸟鸟完全足够的。
看到自己的画像,灵江清明了一些,正想沿着思路想下去,忽然,他猛的向后一翻,旋身腾空跃起,就在避开的瞬间,一枚银针从晨雾中射了出来,直勾勾钉在灵江刚刚站过的地方。
江南水乡的岸边,潮湿的青石板上,一点幽光震颤着锲入地面半尺之深,银钩针细如牛毛的针尾还带着穿过雾气凝成的露珠,在四周寂静的清晨缓缓砸在了被钉入石缝的纸条上。
纸条很窄,好像是为灵江量身定做。
他眉头紧皱,一双乌黑的眼珠子暗沉沉的打量周围,街上商肆禁闭,褪色的红幌子滴着凝了一夜的水珠,路边倒在茶铺的长椅上入睡的江湖人磨牙打呼噜翻了个身,每一条交错的小路只露出僻静的头,往后的半截身子藏在昏暗的天光中。
灵江收回视线,确定了一件事,他被人盯上了,而这个人和遍地江湖人不同,他清楚自己的真身,也见过自己的化形,并且武功不弱。
他将纸条抻平,用爪爪踩着一角,低头看去——方平寺。
灵江前脚刚走没多久,殷成澜便带连按歌沿路追去,谁知那小鸟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不着调,飞起来速度倒是很快,殷成澜放出海东青去追,飞至半日都未见得他的身影。
连按歌抬起马鞭重重落下,马蹄疾驰扬起一阵浮尘,他在风中大声说:“连阿青都未追上,那小谁会不会又走错路了?”
殷成澜在奔驰的马车中姿态端方,丝毫不受影响,手里握着刻刀和小木棍,随心随意雕琢着,闻言道:“不会。”
灵江小是小,但绝不会是不靠谱的玩意儿。
纵然相识不久,殷成澜却觉得自己将小黄毛里外都摸透了,包括心理和身体上都摸了一遍,虽然灵江不知道,但摸着骨骼见魂魄,殷成澜从未看错鸟。
马车不知道碾住了什么,忽然重重颠簸一下,殷成澜手里的刻刀顿时划过小木棍,在上面横斜出一道深刻的沟壑,殷成澜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竟随手雕琢一只鸟,看那圆鼓鼓的肚子不用问也知道是谁,而那道沟壑就横在小黄鸟的肚皮上,从一侧深深划到另一侧。
殷成澜盯着小木棍上的图案,说:“按歌,加快速度。”
连按歌啊了一声:“爷怎么了?”将马鞭抽的凌空作响。
殷成澜凝眉道:“没什么”,心里隐隐有些不大对劲,他摩挲着小木棍,上面的小鸟呆呆瞅着他,他用拇指遮住那道划痕,叹了口气,护犊啊,除了变态,他还有这个臭毛病呢。
方平寺在乔家镇是个比较出名的寺庙,传说很灵,能镇妖邪,除污秽,灵江到的时候,只见寺庙门前飘着无数黄符,符上用朱砂粉画着魑魅魍魉。
天又亮了些,小贩开门做起生意,三两个人零星坐在馄饨摊上。
打他注意的这位仁兄是想要用装神弄鬼撒狗血的这套把戏了,灵江在树上观望片刻,抓了一把五谷嗑了,然后拍拍爪,化成人形,将八棱梅花锤轻飘飘拎在手上,现行走了出来。
他一出现,立刻有人注意到了他,原本闲散喝汤的人都不由得绷直了脊背,斜眼盯着灵江,甚至有的拿出了牛皮画像,偷摸在桌下打开,以确认他的身份。
灵江冷冷的扫过他们,往方平寺里走,他一动,有人立刻忍不住了,抽出桌下暗藏的长刀,大喊一声向他劈去,灵江看也不看他,肩膀微微一侧,躲开那人劈下来的马刀,然后抬膝撞在他的手肘上,咣当一声,长刀落地,灵江一手拎着牛头大的八棱梅花锤,另一只手掐上了来人的脖子。
他的动作极快,却连袍角都未惊起,然而一出手,却果决狠厉,丝毫都不手软,飞禽猛兽的胸腔里装不下菩萨心肠,一旦动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然而它们却又从不居心不良,一切杀戮仅此为了生存。
灵江便是如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往死里干人。
他的手里发出骨节错位的声音,那人的喉咙脆弱的好像不经一握,随时随地都要‘嘎嘣’断了。
灵江低声说:“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脸色涨成猪肝,上气接不住下气,在风中抖成一片落叶,灵江真怕他被吓尿了,于是将胳膊伸长了一点。
很快,闻声赶来的人江湖人越来越多,举着刀枪棍棒将灵江围在了中央,一人听见他问话,露出贪婪猥琐的笑容:“将北斗石交出来,我等饶你一命。”
灵江哦了一声明白了,是裴江南扣在他身上的狗屎还没擦干净:“不在我身上。”顿了一下,决定扣回去比较好:“裴江南骗你们的。”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灵江皱了下眉:“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假的?”
“北斗石就在你身上,你不承认,抓住你搜搜就知道了!”人群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灵江觉得声音有点耳熟,转眼去寻说话的人,却只看见人头攒头,汉子身上臭味熏天,围在一起更是从惨不忍睹,他懒的和他们继续纠缠,松手将人丢出去,单手拎起八棱梅花锤指着他们,轻描淡写道:“让让。”
周围的一干江湖人士面露贪色,举起了武器,在灵江踏出第一步时,朝他冲了过去。
在场的人不觉得以多胜少丢了面子,灵江也不觉得,他手里的梅花锤没有锐利的刀锋剑刃,但被他每一挥出去,都有着横扫千军的力度,薄剑窄刀在千钧旦的梅花锤下不堪一击,发出震颤的嗡鸣,伴随着人声的惨叫,为放平寺劈开了一个杀意冲天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