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九万里(32)
星衍大陆九国王室,历代以来,与仙树依附而生。仙树择血脉而赐福,血脉供仙树而护持。代代莫不如是。
仙树枯萎之事,典籍中唯有数万年前有一次记载,便是魔龙梨迦罗刹现世之时。
那大国师忆起此节,忙高声喊道:“不好!速速将内园封锁!”
这老者话音未落,越明仙树已剧烈摇晃,无数青黑树叶亦是簌簌掉落,百丈树身竟发出巨响,倾斜一侧,树根之下的泥土有若波涛汹涌,骤然翻开一个大洞,就自那地洞中喷涌出一股血红带黑的煞气。
一名低阶国师立在树顶,躲闪不及,被那血红煞气喷个正着,顷刻之间,竟是连惨叫亦来不及,通身骨血尽被腐蚀吞噬,只余一具挂血白骨自半空跌落。
众国师连同修士神色肃然,四散到五行方位,便要启动内园结界。
却有一道玄青身影白驹过隙一般闯入结界之中,那血红煞气雾气腾腾,仿若受到感召一般,朝那玄青身影猛扑而去。
此时众修士方才看得清楚,那玄青身影竟是个邪鬼,双眼赤红有若地火燃烧,又猛地张口一声咆哮,那血红煞气便翻腾不休,被邪鬼鲸吞虹吸,吞入口中。
当是时,邪鬼吞没煞气,蔚蓝明朗的天色骤然被乌云遮蔽,黑云压顶,电闪雷鸣,金色电光竟接二连三自云端落下,击打在那邪鬼身上。青鳞剥落、血肉淋漓,不过几息工夫,那邪鬼脚下便积血成池,却仍是森冷镇定,复又举起一爪,竟将一道天雷挡在掌心,缓缓站起身来。原本苍白的长发化为漆黑,在身后宛若不祥之翼般伸展而开,青鳞消散,獠牙收起,竟又重化了人身。
仍是风雷的模样,冷冽倨傲,睥睨苍生的姿态,竟叫头顶雷声愈加剧烈,仿若震怒一般,盘旋轰鸣,当头劈下。
风雷却勾起嘴角,露出冷漠笑容,嗤道:“本座既已现世,负隅顽抗又有何用。”竟是伸出一指,便有一道金色剑气往那雷光斩劈而去,对撞在空中轰然爆炸,竟将内园结界炸出无数蛛网一般细缝来。
大国师本就须发花白,如今更是耗尽精力启动结界,须发更褪色成雪。如今结界被雷光一炸,法阵各处符纹受了灵气反噬,接二连三轰然爆炸,操控法阵之人亦是跟随受伤,在内园墙外跌了一地。
大国师不顾血染长袍,仍是匍匐地上,却将扶他的徒弟用力一推,哑声道:“速速禀报圣上,魔龙出逃,将国都百姓遣散,并通传九国一庄,共商对策!”
那年轻弟子眼见得师尊伤重憔悴,却是眼圈发红,用力应了一声是,甩出飞行法宝,便往国都所在飞驰而去。
头顶雷光渐渐消散,风雷立于半空,往四周一扫,目光微凝,“本座不过睡了个午觉,这大陆便成了蝼蚁的天下,当真,令人生厌。”
言罢便摊开手掌,轻描淡写往眼前一挥,声音亦是低沉有若大地鸣动,“极深之深,极暗之暗,诸天神魔,听吾号令。百万雷击——”
刹那间便有云层聚集,千万道刺目雷光,有若一阵电光急雨自云层里落下,笼罩数里方圆。轰轰轰轰!震耳欲聋的雷击同雷光噼啪刺响交缠,几个修士躲闪不及,竟生生被雷光劈成了焦炭。
那奉命报信的弟子亦是未能逃出雷击范围,却被一道白玉墙挡住,方才狼狈去远。白玉墙便缩成手掌大小的玉牌,落入大国师手中。
大国师面色铁青,足踏黄金钵立在空中,白色道袍在雷声中鼓满劲风,连同如雪的长须一道猎猎翻飞。一手执白玉牌,一手指向风雷所在,沉声道:“孽畜,你不在锁龙殿中安分守己,却擅自逃出,坏我仙树,屠我百姓,天道也不能饶你!”
那顶着风雷外皮的魔龙仍是倨傲冷酷,露出近似残虐的笑容,又低头看自己上身j□j,不甚雅观,袍袖一拂,便换了身玄色织锦,金线绣五爪金龙的华贵衫袍,方才又笑道:“黄口小儿,竟对本座口吐妄言,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念你勇气可嘉,本座便要这整座城池为你陪葬,权作嘉许。”
说罢在狂风之中闲庭信步,指尖金色灵力汇聚,渐渐描绘出繁杂符纹来。
伴随他咒语低诵,大地隆隆颤动,竟成块裂开,扬起阵阵如山高的泥浪,一时间高山崩塌、森林尽毁、山谷填平,地鸣轰轰,叫人闻之胆寒。一**泥浪咆哮不休,冲开外园结界,朝越明国都之中扩散。
大国师怒道:“孽障大胆!”祭起那白玉牌往魔龙头顶砸下,被风雷一道剑光斩为两半,那法宝失了灵力,缩回原形往地上落去。大国师亦是心神受创,吐出口鲜血,无力跌坐在黄金圆钵上。另几名国师方才赶到,纵知不敌,仍是毫不畏惧,纷纷祭出法宝往魔龙袭去。
那魔物道:“蝼蚁聒噪,好生厌烦。”
腾出另只手便欲杀之,谁料那只手却逆了主人意思,竟反过来一指,一道凛冽剑气直击入丹田。
魔龙身躯巨震,停了法术,只觉丹田之中剑意翻涌,金丹亦有不稳的征兆。他更压不住那邪鬼元神,只得匆匆匿了身形,避开漫天法宝袭击,哑声道:“这小鬼……竟有余力反抗……”
他此时顾此失彼,只得弃了那群国师,停了那翻天覆地的法术,化作一道剑光往远处遁匿而去。
剧变陡生之际,郭华执等人已追踪水千寒一行,离了仙树外园。此时越明国都内已全城戒严,郭华执等人便以公务之名,同那神仙居的掌柜通了声气,几人装扮做店小二,将水千寒所住的天字上房团团围住。
房中只有水千寒同风启洛二人,那世子美人在怀,终究按捺不住,将风启洛压在床铺中,扯松腰带,又见他黑发披散,眼神锐利,格外令人心荡神驰。便急了呼吸,在风启洛耳根轻轻一吻,低声笑道:“师尊莫怕,弟子自会好生疼爱……”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传来,那神仙居禁制严密的天字上房,就被一股磅礴剑气撞碎整堵墙壁。一条煞神般身影自烟尘中现身,复又一剑,将水千寒身躯掀起,狠狠撞在另一侧墙上,又跌落在地。那小世子何曾受过这般苦处,竟是撕心裂肺地惨叫几声,便人事不知。
这惨叫落在风启洛耳中,有若天籁悦耳。他站起身来,尽管衣衫松散,长发如云垂落肩头,却仍是清俊雍容,皱眉道:“为何这般迟。”
风雷仍是手提正一剑,玄衣锦绣,金龙闪闪,随他身形一动便有若活转一般,隐隐有腾云之势,却是肃然道:“出了点意外。”
而后手起剑落,将风启洛手足的铁链斩断,二人眼神交汇处,便知彼此心意,略一颔首,就自那客房墙上的破洞御剑遁走。
待郭华执同武轩两拨人先后闯入时,便只见满室凌乱。那位世子却是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风启洛与风雷二人御剑行了足有数百里,他便察觉风雷身躯冰冷,竟是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他立时按下飞剑,降落在一处巍峨高山顶峰。风雷便踉跄两步,单膝着地,竟似被抽离全身力气一般。他紧追上前扶住风雷肩膀,低声道:“出了何事?”
风雷反手将他手腕紧紧握住,眼神有若寒潭幽谷,深不可测,却是哑声道:“启洛,杀了我。”
☆、第三十二章 正一说六凶
夕阳斜照下,风启洛二人斜长倒影映在苔藓密布的石壁上,仿若二人合为一体,难解难分。
山高风寒,呼啸震耳,风启洛险些漏听了风雷那声低语。
他只得单膝着地,将那剑修圈拢怀中。风雷身躯刚硬冰寒,喘息声有若风箱一般,沉重急促。他亦是竭尽全力,两臂将风雷肩膀用力环抱,怒道:“风雷,你怎可抛下我不管?”
风雷略略犹豫,却仍是抬起手臂,环住风启洛腰身,用力之大,仿若要将他腰骨压折。声音压抑,竟是自齿缝间逐字逐句挤出一般,“梨迦罗刹,欲夺我肉身。”
风启洛一怔,心思却是急速动了起来,他虽被水千寒强行带走,但风雷暴走之事,仙树花开,转瞬凋谢之事,却历历在目。
前世他同风氏子弟前来试剑赏花时,并未遭遇任何意外。越明仙花盛开九日,如期结果。各国俊杰领了奖赏,便心满意足散去,并无半分波折。
如今事态却全然出乎意料,才叫风启洛更深刻明白,重生一世,种种遭遇,早已全然不同。
真真是恍如隔世。
他心思动时,手上动作不停,将装丹药的瓷瓶玉瓶取出摆满一地,又召出天书寻找固神之法。
那正一竟一反常态,化了刺猬之形,踮起细嫩后腿为风雷送药。风雷便服下一整瓶宁神清心丹,抱元守一,与那魔龙意志做对抗。
风启洛又在天书中寻到一个固神的阵法,捏碎几十块灵石,将灵气充溢的石粉环绕风雷身周,在地上画下一道狭长符咒。
那石粉本身饱含灵力,又被风启洛灵力一催动,便牢牢嵌入山石地面中,风吹不散,稳定生辉。
风雷的喘息声,方才渐渐平缓下来,面色却惨白如雪,趺坐在符咒阵中,看向风启洛,低声道:“魔气已占据识海丹田,驱逐不出。”
风启洛适才布阵,几欲耗尽灵力,此时亦是细汗弥补,自鼻尖颗颗滴落,听闻此言,更觉心中一阵冰凉,哑声道:“定有办法……”
那刺猬尖细声音亦是此刻插了进来,竟是沧桑悲怆,满怀感伤地幽幽一声长叹,“罢了,老夫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此刻……再不能隐瞒。”
风启洛此刻哪来心思听他聒噪,才欲呵斥,却听正一又道:“六凶兽肆虐大陆,并非天灾,乃是**。启洛,你将禁制张开,我与你慢慢细说。”
风启洛闻言,自是快速布下禁制,叫寻常神识探查不到后,方才一把将那刺猬抓了起来,喝问道:“此话怎讲?”正一符印如今已解将近二十道,个头超过手掌大小,沉甸甸下坠,有若一团乌金刺球。
它又蹬踹几下,眨巴一双黑黝黝绿豆眼,细声细气叹道:“六凶兽非妖非魔,非人非鬼,并非天生,乃是有人刻意炼造的容器。”
风启洛将手一松,刺猬落地得了自由,连忙抖抖利刺,换个舒适姿势坐在一块凸起岩石上,侃侃而谈。
数万年前,星衍大陆人丁凋零、魔物横行。那魔龙梨迦罗刹坐拥魔兵,在浮空王国称帝。后被数位上古真神联手剿灭。魔龙被擒之后,真神慈悲,不忍它万年道行一朝被毁,便在大陆万里以下的深渊中建了一座锁龙殿,将这魔龙困在其中,又布下重重结界,在其中讲经传道,以期这魔龙有朝一日幡然悔悟,明彻道心,修得正果。
至此为止,皆是星衍大陆上耳熟能详的神话传说。随后正一却是话锋一转,道起秘辛来。
原来魔龙自黑暗而生,竟不死不灭,诸位上古真神并非慈悲,而是杀他不得,只好将这魔龙元神同肉身一道分割成九块,分别埋葬在地下极深之处,故而,锁龙殿共有九处。
诸神又在各锁龙殿上植下仙树,欲让这些树木镇守龙尸,且千万年汲取魔龙精气,一则终有一日可剥夺其不死之魔力,二则更可生出有助修道的仙果灵丹,可谓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