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九万里(22)
头顶颤动,木屑窸窸窣窣落下,乃是风雷力劈之功。那邪鬼又猛烈斩劈,天下第一楼终究不堪重负,发出吱嘎刺耳的声响,房顶垮塌下一角,成片黑瓦蚌壳亦是自楼顶跌落,砸在院中。
楼倾阵毁,那被压抑的传送阵,终于摆脱束缚,在漆黑夜色里乍然绽开千万道青光,仿若千万把利刃自楼宇缝隙中刺破夜空。
水火两色细蛇耗尽,那少年便再挡不住护卫,被一道掌风撞得瘦弱身躯飞起,又重重跌落。风启洛身形一晃,将他接在怀中,几道火球又紧随其后,呼啸袭来。
风启洛此时堪堪力竭,灵力不继,竟是躲闪不开。千钧一发之际,那邪鬼却自斜刺里杀入,将他二人一同抱起,火球接二连三尽撞他后背肩膀之上,轰然炸开。
风启洛道:“进阵!”
风雷自是身形一闪,闯入那正光芒四射的传送阵中。
风启彰亦是在此时赶来,却只见堂弟冲他一笑,朗声道:“风启彰,好生保重。”
话音未落,那法阵青光暴涨,已将众人淹没。
待光芒散去,那三人自是杳无踪影,被传送去了千重结界之外。
风启彰脸色铁青,沉声道:“可曾传讯与双柳镇?”
却有一名中年修士在那传送阵旁查看后,战战兢兢道:“少庄主,那贼人篡改过定位符纹,传送之处,并非双柳……”
风启彰语调森寒,“那是何处?”
那中年修士额角便隐隐见汗,低声道:“痕迹尽散,小的……辨识不出。”
风启彰不语,只迈步至阵中,楼顶破裂,有星光透入,烈火熊熊中,有木头爆裂之声。真真是断壁残垣、遍地狼藉。
他苦心建造,用来拉拢人心的天下第一楼,耗时六年,如今不过稍有起色,就被毁于一旦。
风启彰一掌重重拍在身旁立柱上,又震得几片蚌壳落地。这野心勃勃的少庄主,此刻双眸中映着熊熊火光,有若地狱修罗,沉声道:“我自会好生保重,以期他日再会,启、洛。”
开天集另一头,斗宝大会正如火如荼。
云锦阁三粒金丹被竞拍一空,剔除抽成之后,收入六十二万灵石,堪称巨款。
灵宝不曾想到,这几日峰回路转,少爷这场豪赌,非但未曾输掉云锦阁,反倒赢回巨款,他日回了天应亦是翻身有望,不由得跟在白掌柜身后,喜极而泣。
那白掌柜亦是眼圈泛红,却笑意满面。
云锦阁喜气洋洋,那边厢赵宫洺等人却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赵宫洺避开众人,寻个僻静地点将玉盒打开,仍是一片金光灿然,自盒中透出。又将金丹捏起,谁料那薄脆外壳竟触手而碎,化为一点残渣。褪去那层金灿灿外壳,内里却不过是粒下品辟谷丹。自然是风启洛的手笔。
赵宫洺脸色一怒,将那玉盒狠狠往地上一扔,砸得粉碎。
郭华执脸色亦是阴沉,却叫赵景有几分胆战心惊,强笑道:“今次顺利过关,多赖郭将军襄助。赵某铭记在心。”
郭华执冷笑道:“不敢当。郭某不过送上门来,自取其辱罢了。”
赵景见他如此,却是苦笑道:“阿执,我如今处境艰难,若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
郭华执被他一唤,心软下来,叹气道:“罢了,我不生你气。”
二人相视一笑,竟是嫌隙尽消。
此时却有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修士走上前来,朝赵景行礼道:“赵阁主,我家夫人有请。”
赵景见这管事神色隐有傲慢,显是久居人上。不由有了几分猜测,问道:“敢问尊驾是……”
那管事道:“在下穆大海,乃是风神山庄治下管事。”
赵景心中一震,暗道果然来了,便肃然起敬,应道:“赵某有眼不识泰山,实在惭愧。还请穆管事引路。”
又朝郭华执告罪,郭华执道:“不妨事,你自去吧。”
而后却是对斗宝会兴味索然,离了开天楼,又自储物袋中取出一粒暗沉无光的乌木珠把玩,立在四通八达的街口上,低沉叹息。
赵景随穆管事上了开天楼,在一间厢房外停下。那管事躬身道:“夫人,云锦阁赵阁主求见。”
厢房门被打开,一个妇人打扮的管事娘子笑道:“请进。”
赵景暗叹,他前几日想方设法拜会风神山庄,却不得其门,谁曾想如今这堂堂风大夫人竟亲自前来了。
那厢房中有珠帘格挡,珠帘里侧,影影绰绰有个身影,想必就是那位夫人。赵景便在珠帘外长施一礼,“赵景拜见夫人。”
就有个端庄矜贵的女声响起,“平身。我且问你,那炼制天子金丹之人,现在何处?”
赵景暗道,来了。面色自是诚惶诚恐,将他遇到雷夫人之事,巨细靡遗禀报。最后方道:“如今却不知那位丹师去了何处……只留下一张九转再造丸的丹方。赵某斗胆,便借花献佛,求夫人笑纳。”
赵景取出一枚玉符,恭恭敬敬呈上。
若有九转再造丸,纵使丹田破损、金丹溃散亦可救回,乃是最高的九品金丹,世所难寻。
然则,纵使丹方在手,若无人可炼,却也是徒劳。
那管事娘子接过玉符,送入珠帘遮挡的内室。
片刻后,就听那贵妇道:“罢了,你退下。”
这便是过关了。
赵景面上仍是恭敬有加,退出厢房,却是长舒口气,只觉后背细汗湿透衣衫。
灵宝与白掌柜早在楼下候着,见赵景现身,急忙上前。
赵景面上却是阴晴不定,沉思片刻,却是笑道:“这一场机缘,却不知是祸是福,只是……终究欠下那人一份人情。”
他便立在开天楼外,沉吟远目。
却见天际骤然闪出千万道青光。
郭华执亦是见到那青光盈然,手中乌木珠亦是回应一般,骤然白亮,他心中一震,身形如电往青光亮起处疾驰而去。
而风启洛三人却跌落在一处阴森树林之中。
明月高悬,却更衬出这处树林幽冷寂静。绿叶阔长,枝干扭曲,外皮黛青若黑,却有些月白晶石镶嵌树干中,仿若伴生一般,幽幽冷光,却照不亮这林中暗影。
四围俱寂,竟分毫不闻雀鸟野兽之声。
那少年修为不过筑基一层,抵挡不住这林中森寒,不由坐起身来,环抱两臂,颤声道:“此地……是何处?”
风启洛见状,自乾坤戒中取出一件衣衫为他披上,沉声道:“事急从权,我亦不知此地何处。”
那邪鬼却陡然单膝着地,握住正一巨剑,急促喘息起来。
☆、第二十一章 寒霜染征衣
开天集中,有风神护卫四面八方涌上,镇守各出口要道,又有护卫长手持青色令牌,扬声道:“奉庄主令,全集戒严,各色人等皆留屋中,不可擅自行动。”
斗宝会方才过去一半,自然不受影响,唯有几名护卫守在楼外监视围观百姓罢了。
郭华执却是抢在护卫之前就已赶到那青光四射之地,却只见到一栋半毁的朱红高楼,心中焦急,几名护卫怒喝道:“何方贼子,不得擅闯!”
他只见手中乌木珠愈发灿烂,更是脸色冰寒,手腕一晃召出灵剑,往那护卫中猛力一斩,身形有若一道狂风卷过,风驰电掣地闯入禁地。
那处却早已人去楼空,连尸首亦未曾留下半具。空空荡荡废墟残垣中,火焰渐渐熄灭。唯有气流震荡中,尚留下几分邪祟阴气。
郭华执停在一处瓦砾堆上,以剑尖挑开砖石木墙,就有一粒同样闪烁的乌木珠藏在烧焦的碎石之下,与他手中珠子呼应一般闪烁不停。
他弯腰将那珠子拾捡在手,心头阴云密布,却听见更多风神护卫正匆匆赶来,只得抽身遁走。
那幽暗林中,风启洛却是飞快上前一步,已将邪鬼倾倒的身躯接在怀中,只见那怪物凌乱白发亦被鲜血濡湿,沉沉下坠,后背伤口焦黑溃烂,深可见骨,更被鲜血染红成片。便是心中一沉。
邪鬼肉身强横、力量霸道,寻常灵器难伤。唯独五行之中最是畏火,这等纯灵力凝聚的术法伤害,竟是远超预期。
那少年亦是上前,欲要助他一臂之力搀扶,风启洛眉头一皱,道:“闪开。”竟是不愿叫旁人触碰到风雷半分。
那少年也乖觉,便缩回手去,只守在一旁。
正一剑落地后便又幻化成刺猬,竟似比先前大了一圈,仍是细声道:“小子好生厉害,这一战竟又为老夫解开两道符印。”
风启洛不理,只取出疗伤灵丹,一半捏碎洒在伤口,一半喂风雷服下。
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此时却效用缓慢,邪鬼后背那些伤口溃烂之势虽是阻住,却迟迟不见恢复。
风启洛撑不住邪鬼庞然体格,却仍是咬牙不动。风雷却似有所察觉,只将身躯一偏,倒在一株树下,低喘之声有若野兽。青面獠牙的脸庞被白发遮掩,又被树干内那些月白晶石的冷光映照,更透出几分狰狞来。那双黄玉色眼眸却缓缓闭上。
风启洛见他喘息渐缓,只是沉睡,方才安下心来,起身往四周一望,晦暗森林无边蔓延,遍地晶石,触手时冰凉沁骨,却是灵气全无。这等晶石却是闻所未闻。
他才欲开启天书查阅,就听见一个低喘声隐隐传来,竟连地面亦是隆隆颤动,树木摇晃,就有个巨大黑影飞快闯来。
风启洛立时挡在风雷身前,又嘱咐那少年道:“速速躲藏。”那少年亦知自己如今修为低微,唯有谨慎躲藏方可不连累他人,便连滚带爬,躲到合围粗的大树背后去。
风启洛一手掐法诀,再度强行凝聚灵气,施展降龙术,青红二色细蛇便在身周盘旋而起,他又将刺猬提在手中,却见那黑影渐渐离得近了,竟是头灰白巨猿,身长两丈开外,又自肩头、后背、肋下生出无数嶙峋晶石,双眼亦是淡若月色,喉间嗬嗬低吼,怪异凶猛。
见这怪物露面,风启洛又是一惊,这却是一头六凶兽排行最末的晶猿。
这怪物性情并不如何残暴,却有一个极大害处。但凡被他利爪所伤,无论树木人兽,伤口俱会生出晶石,天长日久,便通体结晶而亡。
只是这晶猿性子温厚,若非受伤,并不主动攻击,故而只排了六凶末尾。
风启洛忙散了法术,却见那巨猿跪在地上,朝着风启洛虔诚叩首。
风启洛心念闪动,便往一旁微微侧身,那巨猿仍是拜服不动,后背晶石闪烁,竟格外有异世之美。不出所料,这巨猿拜的果真是众邪之王的邪鬼。
众人俱是心中一松,风启洛便将刺猬放在地上,又道:“邪鬼在静养,你勿扰他。”
那晶猿似是听懂了,连连点头,又趴伏地上,硕大鼻孔翕合,竟朝那刺猬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