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星者(14)
他的伤口由冰女简单地处理过,用一条手帕扎紧了动脉,失血总算止住了,而那条白色的手帕——钟云从的手帕,也被晕染出一朵血色的花。
那边的项羽已经把走私贩子打包好扔肩上了,正往他们这里走来,一步一步走的颇为踏实,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厚实的脚印。
这厢钟云从知道他过来接手尸体的,于是也没闲着,动手把僵硬的尸体给扶了起来,他又不认识人家,谈不上什么敬畏之心,只庆幸还好天气冷,这哥儿们死了两三天了,也没啥味儿。
只是在他双手触碰到尸体的两只手的时候,他的脑子忽然死机了一下,接着便是一片空白,宛若被清空了数据的硬盘。
他不由得感到烦躁,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再然后,好似有一卷电影胶片在他的脑海里延展开来,一帧帧一闪而过。
他一惊,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却还是这片空旷的雪地。
“你又怎么了?”他忽然听到苏闲的声音,转过头去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钟云从不知怎的不敢同他对视,他轻咳一声,掩饰性地别过头,把尸体交给了项羽,而后才回答:“刚头有点晕。”
苏闲发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项羽却催促道:“走吧头儿,你这伤得赶紧找大夫处理才行,晚了就怕成大问题了。”
钟云从也是这个意思,他猜得到苏闲想问什么,他也不是不愿对他说,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他就这么看着苏闲,也没说话,苏闲快速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冲着项羽点点头:“好,这就走吧。”
大概是风水轮流转吧,这次轮到钟云从扶着他走了,两个人一路上都没什么交流,苏闲一是因为虚弱的缘故,二是他平时也不怎么跟钟云从闲聊,他现在想聊的话题,又不太合适当着项羽的面说。于是干脆闭上嘴省点力气了。
钟云从不止一次想道谢的,原本以为天经地义的事情,却并不似想象中那般信手拈来,每次临了开口,他都莫名的难为情。
“那个,”纠结了一路,在走出西城的那一刻,钟云从终于鼓起勇气出声了,“谢谢你啊,救了我一命。”
“哼。”苏闲的反应却是相当冷漠,“我可受不起,跟你在一起,简直要折寿十年。”
钟云从神情古怪地瞅了他一眼。
他异样的目光让苏闲楞了一下,随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话似乎有点歧义。
可这种事怎么说呢,解释起来好像总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于是他索性保持沉默。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钟云从干咳两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那什么,我……‘看到’了。”
苏闲侧过脸盯着他,丝毫不显惊讶,他听到他平静地问道:“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钟云从的眼前闪过那几幕画面,张口欲言,嗓子眼儿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看到”这些?
对于自身三番两次出现的异常,他并非毫无察觉,反而早有预感。
至于那个异能感应器为什么会响,他亦是心里有数。
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排斥、反感,甚至自欺欺人。
他明明不属于“孤岛”,可为什么刻上了“孤岛”独有的标签?
第17章 死亡视角
钟云从回过神来,冲着苏闲一笑:“想知道?可以啊,那你先告诉我西城是怎么回事。”
他以为苏闲会面色不虞,谁知他只是点点头:“西城除了是你口中那些怪物的聚集地之外,也有一部分‘活人’待在那儿,他们不是被扔进去的,而是自己过去的。能主动跑到那种鬼地方的,会是什么货色你心里也有数吧?一般都是犯了事儿,在东城待不下去走投无路的,才慌不择路逃到那种地方去的。所以西城也有个别名,叫‘罪犯乐园’,当然我们通常都叫垃圾场……不过虽然都是人渣,但也要吃喝拉撒,所以就有了一批要钱不要命的走私贩子。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明白明白!”钟云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完了对上苏闲“轮到你了”的眼神,他瞅了一眼前面毫不费力扛着一个死人和一个活人的项羽,朝苏闲扬了扬下巴,“你觉着要是现在说没问题那我就说。”
按理来说,钟云从那边的情报很可能是跟这桩失踪案有关的,项羽也是办案人员之一让他听听也没什么,可问题在于钟云从的身份。
他信口开河跟两位组员说钟是他带来实习的预备队员,今晚要是风平浪静还好说,项羽和冰女也不是多事的人,回去之后估计就忘了这位无名无姓的预备队38号。但如果出了幺蛾子的话,那就不是这样一笔带过了。这幺蛾子倒也未必是坏事,就拿钟云从可能存在的情报来说,如果真和他想象的一样,能提供破案线索,那是好事。但副作用就是,上头肯定要过问这位功臣,后果就是钟云从的身份很可能藏不住了。
其实他个人是不在意钟云从死活的,可谁让他答应了别人。
“行吧。”苏闲不至于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不过比起案子的线索,更让他感兴趣的是,这个从外边进到孤岛的家伙是不是真的身怀异能。
无论如何,这个被异种咬过却没有感染“失乐园”病毒,而且还可能和他一样是异能者的钟云从,真的很神奇的存在。
可正因为这样,如果他的身份在“孤岛”曝光,那事态会变得很恐怖。
虽然苏闲不喜欢他,但也不至于要看着他陷到生不如死的境地,除非他太倒霉或者自己犯蠢,他这边不会主动透露他的讯息。
之后回到了那辆黑色切诺基上,结果麻烦又来了,冰女不在,项羽摆弄了半天车子一动不动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还没搞清发动汽车的顺序,苏闲的一条胳膊伤了,自然也没法开车。最后还是预备队小弟毛遂自荐:“我来吧,我会开。”
钟云从怎么说也是富二代出身,他老爹向来宠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玩车了,开车算是驾轻就熟的事儿。
和项羽交换位子,双手久违地放上了方向盘,钟云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家车库里那几辆爱车,自然也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宠爱自己的老爹,眼角鼻腔狠狠地酸了一把。
他来到这里差不多一个星期了,他父亲的消息却仍是大海捞针。
对于这样的状况,钟云从也多少有了点心理准备,但不管怎么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一老爹真没了,他身为人子,总得把尸骨带回去安葬。
把车开回治安所,项羽下车之后见苏闲那张惨白的脸,便建议道:“老苏你别下车了吧,麻烦这位小兄弟直接把他送到张医生那里。”
钟云从也是这么想的,清了清喉咙正要应下来,苏闲却自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伤了手而已,又不是腿断了,没事儿,我自己走回去。”
项羽这人确实不怎么多事,见劝了没用,便抓起同样虚弱不已的走私贩子朝苏闲晃了晃:“你撑得住就随你,这老小子我带进去了,放心一定会撬开他的嘴。”
苏闲笑着颌首:“好,那就交给你了。”
之后挥挥手便回身走了,钟云从根本来不及发表意见,一切已成定局,他只好跳下车,小跑着追了上去。
“喂,你不要命了啊!”他今晚受的折腾也不少,本来体力就不行,跑这么几步看起来状态比苏闲还要命,呼哧带喘的,“何苦这样折腾自己?”
“废话少说。”苏闲的双颊和嘴唇完全没有血色,瞳孔却很亮,“现在没有别人了,你可以不用卖关子了吧?”
已经是凌晨的点儿了,这座封闭、贫穷的城市几乎没有夜生活可言,暗淡的路灯成了摆设,街头基本不见人烟,鹅毛大雪落的无声无息,也湮没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整座城市笼罩在孤寂的阴影里。
“你可真是执着……”钟云从嘀咕了一句,他潜意识里仍然很排斥自己可能存在的异能,但也明白此刻是躲不过苏闲的盘问了,于是踢了一脚路上的积雪,认命地开口了。
“我看到了一个屋子,屋子里摆满了花盆,里头种着各种植物,有些开花了,有些没有。”钟云从回忆的很仔细,描述的也有些零散,“我视野的景象一直在变换,像是有一个移动的镜头在缓缓扫过那些花花草草。但其实,一直到最后,我都没有亲眼见到死者本人。”
苏闲听出了一点关键:“你看不见,或许是因为,你所见的就是他的视角。”
钟云从点点头:“一开始我迷惑了一阵子,之后我自己也回过神了,尤其是后头,几乎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你继续说。”
“一开始只是死者在照料他的花草,他这个人有点神经质,一边抚摸植株一边絮叨,都是些很没营养的话,像是今天生意不太好,晚饭没吃好,又送了喜欢的女人的花但没得到答复之类的……而神奇的是,我能感觉到那些植物居然回应他了。他们在进行一场交流。”
“不奇怪,死者就是登记在册的异能者,他的能力就是和植物沟通,甚至还能因此影响植物的长势。”苏闲解释完之后,又催促道,“还有呢?”
钟云从便接着说了:“他在那儿说个不停的时候,屋子的门忽然被推开了,死者看了过去,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戴着白色面具的人。”
苏闲一惊:“黑色长袍,白色面具,是刚才那个……”
“不是!”钟云从斩钉截铁地否认了,“身材不对,西城那个人身材高大明显是个男人,而画面的人矮小、瘦弱,看着……像个女人。”
“女人?”苏闲又意外了,“你确定吗?”
钟云从很肯定地点头:“确定,尤其结合死者后面说的话……他一看到那个人,就迎了上去,似乎很高兴,他说:‘你怎么来了?’之后就抱住了对方,那一抱,我能感觉到,来人就是个女人。”
“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吗?”
钟云从摇头:“没有,一直都很安静。她任由死者抱着,死者在她耳边问了一句:‘喜欢吗?’再然后,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一把匕首从背后穿透了他的心脏。那个女人,毫无预警地杀死了他。”
钟云从说这句话的时候,紧紧皱着眉,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似乎也在承受那巨大的痛苦。
“喜欢吗……喜欢什么?”苏闲重复着死者临死前的最后的遗言,眉头也拧了起来,继而又舒展开,他定定地看着钟云从,“你刚才是不是说过,死者在跟他的花草交流的时候,说过他那天给一个女人送了花?”
“对。”
“我明白了。”苏闲的面孔依旧泛着失血过后的病态白,精神却非同一般的振奋,“他问的那句‘喜欢吗’,是问喜不喜欢他送的花?你说得对,谋杀他的人确实是个女人,还是个他喜欢的女人。”
钟云从深以为然,顺便指导了他一番:“这样的话,那也不是很复杂了嘛,你们去查一下死者的人际关系,看他最近跟哪个女人走得近……”
“你以为我们没查过吗?”苏闲冷冰冰地打断他,“他的人际关系网我们早就排查过了,什么都没有,这家伙生性孤僻,父母早亡,加上又是异能者,附近的人有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他本人也极少出门,成天窝在他的花圃里,只有植物与他作伴,连十几年的邻居都没打过几声招呼。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也没听说有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