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后裔(290)
如今逆鳞安然地穿在了祁臻的身上,替他抵挡火焰刀枪。
“你辜负了他,不愧为父亲。”甚至连叶盏自己,都没有想到祁臻会完全丧失人性,把自己女儿的尸首做成了暗杀的刺客,“这世上有那么多爱你敬你相信你的人,你辜负了他们……你真的该死。”
“你想清楚,我是唯一能救小渊的人!”祁臻低吼道,“你杀了我,等于杀了他!”
叶盏不为所动,欺身向前,一脚踩住祁臻的脖子,阻隔住他的声音,固定住他不住挣扎的躯体。他再一次拾起龙枪,而鬼魂最后一次燃烧起光亮,裹住了枪头。白焰越来越黯淡,祁臻积聚着力量,等待着反咬一口的机会。
枪尖寒芒一闪,仿佛一颗不祥的彗星,拖着长长的火焰从天而坠。而祁臻等的就是这么一瞬,他浑身膨胀化为龙形,释放出剽悍的威压。猛烈的灵流轰然扩散,冲击波足以把常人的骨头震碎,但叶盏根本不怕死,或者说,死也要拖他一起下地狱!
“那就一起死吧!”祁臻怒喝一声,龙爪中紫色的电光闪烁,映照出他狰狞的面目。
那不过是一瞬之间,死神已经张开了怀抱,预备拥抱这两个满怀仇恨的对手。然而祁臻的爪子却没能挥下,同时他膨胀的身躯忽然一滞,他惊恐地发现,身上的逆鳞之甲不仅没有随之舒展,反而还在紧缩!他的肋骨瞬间全部断裂,脖子被卡死无法呼吸。他暴怒地一滚,还未来得及挣开,一点寒光落下,那灵活的黑色甲片霎时朝四周绽开,容许那锋利的枪尖刺入了他的心脏。
“嗤——”血淋淋的,恐怖的声响,同时刺入了二人的耳膜。
枪尖上仅存的一簇白焰,趁机钻入了心室中。鬼魂用最后的一点生命,引发了一场小型爆破,那“噗噗”的碎裂声,仿佛是他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声大笑。
叶盏用蛮力一挑,便从那胸骨中挑出了一颗炸烂的心脏,它依然在顽强地跳动,血液向四方迸射,溅在了祁臻震惊的脸上。
“你的心居然不是黑的。”
不是黑的,反而红得稳重,较常人更大,更加有力,跳得十分凶猛。
“不……”祁臻咳出一口血,并不能说出更多的话,也不知道在否认什么。
不、不可能、为什么……是哪一步走错了?他没算到逆鳞之甲会突然紧缩,否则胜败之局将完全逆转!不,他错得离谱,他不该相信叶盏的任何一句话,不该受他的蛊惑,不该觊觎龙神……不,错在更久更久之前,他志满得意地创造出祁渊时,就一错再错,覆水难收。
死前的最后一个画面,祁臻愕然地看到祁渊站了起来,在他的身上本该是个血洞的地方,贴着一把金色的长命锁。正是他在最后时刻,控制逆鳞之甲紧缩,制住了他的身体。
也是,这上好的铠甲,本就是他生生剥下自己的鳞片做成的。该。
那孩子,他那天真的、沉默的、与世无争的孩子,即使是杀死自己的那一刻,眼神都是悲悯的。仿佛他不是在处决一个罪无可赦的罪人,而是在了结一个误入迷途的可怜人。
下一眼,祁臻看到了妻子的尸体。她老得白发苍苍,皱纹满面,倒在祁渊身旁,已经没有了呼吸。
祁臻惊骇万分,极度想要否认现实,然而第一次他无坚不摧的意志受挫了。他无法逆转时间,也无法挽回人心。
叶盏把稀巴烂的心脏丢到了他的脸上。祁臻的眼前蒙上了鲜红,如同灿烂的晚霞一般。晚霞既然痛快地烧过一场,那么太阳就要逝去了。
啊,天慢慢变黑了,这是怎样一个温柔宁静的夜晚啊,聒噪全消失了,四周都寂静极了,所有白日的工作和辛劳都结束了。他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就要回家里,抱抱他美丽的妻子,吻一吻他可爱的孩子。
对了,还有他的长命锁。
“葭葭,我帮你卜了一挂,卦上说你能长命百岁呢。”
“你不是从来不信这些么?”在一个很恍惚的地方,四周都无光亮,但妻子的样貌是清晰的,她一手支颐,望着他微笑,“世事无常,更何况是如今这个世道。”
祁臻也笑,掏出给妻子准备了礼物,那是一个金环,上面挂着长命锁,“这个锁是好东西,我花了大代价从越秀那儿弄来的。你贴身戴着,能锁住你的阳寿,只要不遭逢大灾大病,它能保你百岁无忧。”
孔葭撩起后颈的发,让丈夫为自己戴上金环,她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有一些细细的碎发,在灯下蒙着茸茸的暖光。看不清面目,只听她絮絮地说着:“我才不要长命百岁,等你什么时候走了,我就把锁送给儿女们,自己松松快快地陪你一起走。”
清脆的话音珠玉般落了一地,祁臻心满意足地戴好了金锁,掰过妻子的脸想要耳鬓厮磨一番。然而孔葭的脸转过来,却双目紧闭,满面皱纹,笼着一层死亡的灰败。
祁臻的心痛得要碎裂,在这弥留之际的幻景中,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而叶盏则是狂喜地转过身:“你的伤好了?!”
“夫人救了我,这把锁里锁着她三十多年的寿命。”祁渊的手贴着胸口的锁,怅然道,“她说鬼魂走后,她已经别无所求,只希望能稍稍弥补一下当年的过错。”
就在刚才,这只精巧的法器散发着微微的光亮,将三十多年的生命力涓滴汇入他的身体,他的肺重又能呼吸新鲜空气,他的心脏重又强有力地跳动,而相对的,孔葭的脸色快速地衰败下去,皱纹爬满皮肤,一瞬间老了几十岁,就这么活活地老死了。
来不及惋惜,来不及悼念,祁渊只来得及赶在最后的时刻,控制住逆鳞软甲,让叶盏那一刺稳稳地贯穿祁臻的心脏。
此时祁臻的身体一半变为龙形,一半还是人身,轰然倒下,震起漫天的尘土。叶盏已经力竭,双手撑着龙枪勉强站立。就这么带着满头满脸的血和尘土,望着他傻傻地笑,像个孩子。
祁渊都快忘记怎么走路了,只知道自己磕磕绊绊地跑到叶盏身前,一把将他拥入怀中。叶盏随手丢了武器,改为抓着他维持站姿,他的心中有太多痛苦和遗憾,悲伤和喜悦,然而喉头梗得厉害,连一句破碎的话都说不出来。
祁渊用力地抱住他:“都结束了。”
“嗯,都结束了……”
“你做到了,真的非常非常了不起。”
“我们都很了不起,简直超级牛逼,直接干碎两个神!”叶盏说着说着,想到这一路受的苦,又从心底泛出酸涩来,“就是太不容易了,不要再来第三次了……”
“不会再有了。我带你走,我们回家去。”
“嗯……回家,我要吃你煮的饭,还要睡你,大吃特吃,大睡特睡……”
说着说着,怀里的人没了声息,祁渊的心揪了一下,仔细一看,才发现叶盏是累坏了,靠在他的肩头昏睡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将叶盏抱起来,才发现他那样轻和瘦,就是抱着一捆干柴,也不会有那么硌人。
荒野吹来萧瑟的风,四处都静下来了。来的时候那么多人,活着回去的只有两个。何其不幸,何其幸运。
孔葭夫人倒在地上,神情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恍惚间,仿佛有一朵苍白的火焰,落到了她的脸颊上,像是一只透明翅膀的蝴蝶,在层叠如花瓣的皱纹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远处,深蓝开着飞行船过来了。忠诚的管家见危险消失,立刻开着当年的破船,来拱卫他英明的主人。苏醒的小凤凰已经迫不及待地展开翅膀,扑棱棱地飞过来。他的羽翼渐渐丰满,胖成一只毛球,可是飞得又快又稳,叫声也很响亮。于是一路飞,天空一路划过一声长长的“爹——爹——”
祁渊仰头凝望苍穹,黎明掀开了夜幕的一角,皇天幽幽在上,大道冥冥在前方,他已经打完了所有的仗,守住了心中的道,从此要与心爱的人,度过很好很长的一生。
此后三年,他所踩过的废墟将铺起广阔的道路,筑起宽敞的楼房,流离失所的人们回到故乡,都要好好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