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剪刀(21)
邵含祯又趴回去,“这么晚了别喝了,晚上睡不着。”说罢他还是支棱起来,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了一杯推出去敷衍他,再次趴下了。
宿砚也不挑,站在柜台外面喝了几口,蓦地说:“昨天我回了一趟父母家,在我妈的下嘴唇上系了一根厄运线。”
邵含祯猛地抬起头,一下子精神了。宿砚嘴角含着微笑,眼睛看着别处,只说:“她站在那儿让我系的,特别细的一根线,几乎看不到。晚上她嘴里就长了一个口疮,疼得直皱眉头。她跟我坦白说最近总挑家里阿姨的毛病,私下里碎嘴了几句。”
邵含祯有点惊讶,苏夫人看上去是那种完美而得体的贵妇形象,没想到也会私下里……嘴碎。人活着都是真的,没有人完美无瑕,她对苏夫人的那点滤镜可能来自于她跟宿砚长着同一张脸,要是宿砚嘴碎家里的阿姨……
邵含祯可想象不出来。
他问说:“现在好点了吗?”
“嗯,”宿砚点头,“贴了蜂胶口贴。”
邵含祯无言了片刻,又问说:“你给自己系过线吗?”
这次宿砚摇摇头,答说:“没有。倒不是因为我毫无罪责,只是不用系线我也会很快就倒霉的。”他笑起来,邵含祯跟着也笑了笑,虽然并不好笑。他接说:“看来你要一直严于律己了。”
宿砚点头,“嗯。所以我不喜欢交朋友,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私下里做出什么恶事,我不想等到给他们系上一条……嗯。”他想了想,“可能有三毫米宽的厄运线吧,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的人。”
邵含祯愣了一下,蓦地在心里道:那我算是你的朋友吗?我们可一见面你就给我系线了。
他当然不会问出口,不过说起这个,邵含祯一直有件事好奇。他问说:“你上学的时候怎么办啊?”
“请假。”宿砚终于看了过来,口气非常轻松,“有我爸妈给我打掩护,教过我的老师一直都以为我体弱多病,风一吹就倒。”他说着摸了下下颌,“不过其实我一直有在健身,因为有时候……要追着承厄人跑。”
这回邵含祯是真乐了,宿砚也笑。两人笑罢突然冷场,眼神错开,谁也不看谁。过了片刻,宿砚转身朝店里走,慢慢停在了手风琴前。邵含祯也从柜台后面出来,站在他旁边,两人都看着手风琴,上面有些离近了才能看到的划痕。邵含祯随口道:“喜欢手风琴?”
宿砚只说:“很久没听到人弹了,好像手风琴突然就不流行了。”
邵含祯其实也不清楚手风琴为何渐渐落寞,只好道:“可能是一个时代落幕了吧。”
“你不会拉手风琴,为什么要在店里摆一个?”宿砚问说。
邵含祯笑起来,答说:“这是我爸的,他很喜欢。”
宿砚显然没多想为什么邵父很喜欢的手风琴会被放在这里,下意识接说:“那伯父一定很会弹了,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听。”他说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向身旁。邵含祯面色平静道:“他去世了,我上初中的时候。”
宿砚不出声了,眼底显而易见充满了自责和懊悔,他说完就已经反应过来了,奈何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改不了口。
邵含祯反而只笑,走回柜台后面摸出了一枚小钥匙。他坐在展示柜前的地上,柜子下面是一扇两开拉板,上面嵌有锁孔。他开了锁,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旧磁带机,缠着黑色的耳机线。柜子里除此之外只放了两节电池,大概因为封着、都没有落灰尘,卡槽里面装了一盘磁带。邵含祯席地而坐,把电池装进去调好,他也不抬头,只是伸手把一只耳机递给宿砚。
宿砚接过了,也在地上坐下。
耳机里传来手风琴略带忧郁的音色,演奏的是一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磁带音质很差,想必是许多年前录制的。这不影响演奏人技艺精湛,感情充沛,仿佛能想像出来手风琴演奏中跃动的手指,还有拉动风箱时随着音符微微摇动的身体。
宿砚的另一只耳朵听到了呼吸声,很轻,像是怕惊动了那曲乐章。
邵含祯突然道:“记得明天来店里,补你一杯焦糖拿铁。”
第三十一章 ·客人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咖啡因会让人上瘾。宿砚从睁开眼就非常想要喝到那杯焦糖拿铁,尽管他睁开眼已经是中午头了。真理巷的蔷薇花仍然绽放着,盛极浓艳之时反而给人一种随时都会凋零落败的惋惜感。宿砚在午饭点前去了手风琴咖啡。中午不忙,店里只有邵含祯坐在柜台后面,许优优和郝文轩大概吃饭去了。邵含祯这个老板对待员工的唯一严格之处就是绝对不许他们在店前面吃有味道的东西,必须拿到后面去吃。
见到宿砚进来,邵含祯站起身给他做焦糖拿铁。宿砚乖乖等着,顺口问说:“优优姐和小郝呢?”
上次在店里吃饭,他知道了许优优比自己要大两岁,就跟着郝文轩喊了。邵含祯站在咖啡机后面答说:“出去吃饭了,这会儿又不忙,等会儿他们吃完了给我带回来。”
“不过估计得等一会儿吧。”邵含祯转头道,“今天外面有大爷摆棋摊,你别看小郝年纪轻轻的,看见人家下棋就走不动,且得拉着优优看一会儿。”
“啊,”宿砚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你不饿吗?”
“还行。”邵含祯把玻璃杯递过去,“吃饭了没?”
宿砚摇摇头。邵含祯扫了一圈,没看见屋里有空桌,他示意宿砚坐柜台后面,拿起座机道:“你等我给他俩打个电话,给你也带点回来。”
宿砚乖乖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邵含祯耳朵贴上电话筒,刚要拨号,门上的风铃响了。两人不由自主一齐看过去,进来的是个男青年,就自己一个人,长相很斯文,戴着一副细框眼镜,估摸着和邵含祯差不多大。他也不找座位,而是径直走到了柜台前。
邵含祯不禁抬头看他,蓦地发现宿砚微微蹙起了眉。老板还没开口呢,男青年突然径直看向邵含祯,笑道:“老板?”
邵含祯一愣,余光却瞥见宿砚把左手的袖子往下拉了拉,然后站了起来、似乎是下意识的。他把听筒放回去,接说:“……我是。”
男青年有一双凤眼,笑时和宿砚有点像、眼梢微微翘着,“邵先生……邵含祯,对吧?”
不等邵含祯出声,他又道:“齐玉芝是你什么人?”
邵含祯呆住了,不由睁大眼睛。他腾地站了起来,这反应当然引起宿砚侧目、眉心更拧了几分,邵含祯一下子没控制住音量,大声道:“你说什么?”
店里的客人纷纷转头,估计以为老板在跟人吵架。那男青年倒是稳如泰山,悠悠道:“龙华小卖铺?”
邵含祯想也不想从柜台后面冲出来,抓着男青年就往后门走。宿砚被晾在原地,心里顿时不爽,开什么玩笑,他可是跑来纠缠了邵含祯两次才被领到后门的!他立刻也跟了出去,三人前脚追后脚来到了巷子里,邵含祯回手碰上门发觉宿砚也跟了出来,当即道:“结账去。”
“我不。”宿砚直接道。
那男青年倒是举起双手好像要打圆场,带着笑意道:“别激动别激动,我想我确实来对了。”
两人齐刷刷看向男青年,男青年推推眼镜,说:“我叫傅一斐。”他说着瞥向宿砚,“别激动,我不是来跟你抢解厄人的。”
看来宿砚的袖子还是拉晚了。可是紧跟着傅一斐却道:“我不是系厄人,当然也不是解厄人,我只是想找邵先生问些事情。”
“靠。”邵含祯目瞪口呆道。
这人不是系厄人,他根本就看不见宿砚手腕上的黑线,那他是怎么看出来宿砚是系厄人的!
傅一斐见状,看着邵含祯,主动解释说:“我猜的。我想你应该是解厄人,我一走过来他就拉左边的袖口,他又跟你在一块儿,大概是系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