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谋(106)
闻言,原本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一些人没了声,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从今天开始,我会卸任会长。”
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坚定、纯粹,只是想爱人、只是想救人,只是想为受害者们提供庇护、建立一个互相包容、彼此疗愈的“家”。
可现在回过头去看,他才发觉是他自视甚高,自以为可以凭着一腔不知所谓的信念来创造无限的可能性,到头来却为大家制造了更多伤痛。
很多事情,他早已经失去了资格。
泥足深陷的他,根本无力负担所有人的不幸。
作者有话说:
【陈奕迅《于心有愧》,作词:林夕】
文案说这篇文本质上是一群遍体鳞伤的人得到救赎的故事,个人感觉程宛蝶应该是第一个得到救赎的人。
第85章 因世上的至爱 是不计较条件
“放屁。”苍绫华也说,“交接给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现在都什么样了,路都走不稳,能办什么事??”
宋典也开口:“祺安…这些不是你的错……”
“谁是会长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一起解决问题。”棕熊说。
“我已经决定了。”任祺安说,“但我同意现在最重要的是大家一起解决问题,希望大家可以信任包容彼此,一起度过这次难关,毕竟公会还要继续走下去,你们还要继续走下去。”
苍绫华微微蹙眉,觉得他话里的“你们”有些微妙。
在组织的事情上,任祺安素来作风狠辣决断。换做是别人,他大抵会像其他公会成员所说的一样,用各种手段拷问组织的情报,直接与组织决一死战,而不是在这里软绵绵地谈什么条件。
但说到底,也是为了月岛薰和其他受害者的安全。想讨说法的人也无话可说,都领了各自的任务下去办事。
任祺安正要走,却被苍绫华叫住。
“你想干什么。”苍绫华低声问他。
任祺安顿了顿,面无表情道:“什么意思?”
任祺安虽然不动声色,却给苍绫华一种孤注一掷的感觉,他在计划着什么,苍绫华可以肯定。
“我累了,苍绫华。”任祺安说,有些事情,我必须做出割舍。”
苍绫华沉吟片刻:“随你。”
他也有为自己反抗命运的权利。
任祺安大发慈悲,把凌子夜的抑制手环铐到了身前,甚至还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但凌子夜觉得最关键的不是这些。
这里太黑了,也太安静了。都不用说见不到阳光,就连头顶的白光灯洒下的光也惨淡又微弱,除了送饭的佣人以外也很少有人会来看他,而狭窄的活动空间又加剧了一些不良反应。
起初他以为自己只是有些心理阴影,这么多年过去了多少也该缓和了些,可现在不过被关起来三天,他便有些难以支撑了。
这种时候身体上的疼痛反倒已经可以忽略,他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因为只要一睡着,噩梦就会一刻不停地侵袭,被枝条绞断脖子的母亲、压着自己脱.裤子的恶心嘴脸、满是水蛇的黑水池、一个接一个朝自己踢过来的球、组织受害者的惨烈死相…
噩梦里无非就是那些藏在潜意识深处的恐怖,却永远无法脱敏,几觉睡下来他已经有些精神衰弱,因此当莫以微端着餐盘走进来时他都呆呆抱着膝盖没有做出反应,直到莫以微出声叫他,他才猝然回神,缓慢地抬眼看向莫以微。
他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莫以微哪来的好心给自己送饭,只是呆望着莫以微从铁门下面塞进来的餐盘,没半点胃口。
“吃点吧。”莫以微不咸不淡地说,“你的家人会担心你的。”
他把“家人”两个字咬得很重,似乎意有所指。
但凌子夜无心注意这些,只是这番话的确说动了他,还有人在等他回家,他要好好吃饭、活下去才行。
他走上前拿过餐盘,又退回了角落,也没具体看是什么东西,反正就算莫以微下毒也毒不死自己就是了。
他拾起叉子送进嘴里,口腔里瞬间溢散开过量的甜腻,即便立刻吐出来,黏腻的甜也已经渗进了喉咙,让他干呕不止。
“你讨厌甜食吗。”莫以微有些惊讶地说,“我很喜欢,所以以为你也会喜欢来着…”
凌子夜放下了叉子,突然抬眼看向他,淡淡开口:“你知道吗。”
“我现在真希望任祺安可以爱你。”
莫以微拧起眉:“你说什——”
“这样他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凌子夜打断了他,“——我走之后,他也可以有个寄托。”
“可惜他不能。就算我和他是一个错误,可你连成为错误的资格都没有。从过去到未来,他从来都不是真正属于你,也不会属于你。”
“就算没有我也一样。”
莫以微怒得说不出话,而凌子夜又抱起了腿将脑袋搁在膝盖上空望着地面,一副不听不看的样子。
其实莫以微知道,他的话之所以能戳痛自己,是因为自己也知道他说的话是真的。可越是这样,莫以微就越恨他,恨他的美丽、恨他得到的爱、恨他狼狈却依旧从容。
直到那条黑色的小蛇从莫以微袖口钻出,吐着信子窸窸窣窣爬过来时,凌子夜还恍惚了一瞬,觉得自己是又做了噩梦、或者产生了幻觉之类的,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并不是。
他太过尖锐的惨叫声将莫以微都吓了一跳,莫以微有些狐疑地看着他拖着沉重的锁链在狭小的空间里连滚带爬地逃窜,心说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还真能被一条小蛇吓成这样。
最后太过害怕的凌子夜拿起餐盘上的银叉一下贯穿了那条蛇的颈部,然后颤着手躲到了离它的尸体尽可能远的地方,被蛇碰到的小腿却仍能幻觉般感受到一种恶心的滑腻触感,任凭他怎么擦都无法消散,直到那块皮肤被他自己抓得血肉模糊。
他已经快要疯了。莫以微得出了结论,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只是很快离开了这里。
*
“是谁把凌子夜的事情传出去的?!!”
林昱抱着一堆文件要交给任祺安,结果刚转过拐角就听到桌面上的杂物被清理到地上的刺耳摔砸声以及任祺安响彻整条走廊的怒吼,立刻出于本能地停住了脚步,没敢进去。
这两日任祺安和大家都在忙着通知其他组织受害者避险,这些人对于公会泄露自己的信息难免有些怨言,但也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可就在今天早上,梅比斯带人去纳格拉接两个人来公会时却发现那两人疑似已经被组织抓走,又不知是谁向外透露了凌子夜的事情,恐慌至极的受害者们纷纷找上了公会,要求公会对把组织头目之子纳入公会的事情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和处理方式。
而照大多数人的意思,应该在拿凌子夜和组织谈条件的同时拷问他关于组织的更多信息,现在公会的做法他们显然不很满意。
除此以外,还有些极端分子试图从公会带走凌子夜去“处置”。
像一场狂欢,围绕着一个误入敌军的俘虏,这些猩红着眼的人们恨不得把他抽筋剥皮,可即便榨干最后一滴血,都难解心头之恨。
任祺安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群从血腥残酷中长出来的疯子,因此对着他们只能含糊其辞敷衍带过,强调起注意自身安全的重点。听说有人已经被组织带走,许多人便也愿意到虎宿来寻求庇护。
告知他们公会的移动地址显然不安全,只能亲自到地儿去接。
这两日他们也已经接回来了几个,但大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行事作风我行我素,甚至刚来就因为一些琐事和公会成员发生了争执。
任祺安只能让还在养伤的苍绫华留在公会稳一下局面,自己带人去外面接人回来。
临走之前任祺安去了趟地下室,还没走近就听到了低低的啜泣。
不过才三天,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抱着腿蜷缩在墙角时甚至显得娇小。
他看上去很害怕,拼命缩小自己与地面的接触面积,肩膀抖得剧烈,脸上满是纵横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