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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172)

作者:不夜情 时间:2022-01-31 11:16 标签:NP 仙侠修真 狗血

  他说完这句,缓缓伸出一只遍布灰褐色斑点的手来,在我手上轻轻碰了一碰,浑身灵息散佚,就此阖目不动了。
  我受他二人接连冲击,已觉不能承受。但觉神识如在狂风乱雨之中飘摇不定,颅顶一物突突乱跳,几乎要破脑而出。头顶那蓝色魂火已燃到极限,阵中遍布金色光芒,照透了日出前昏黑冰冷的天空,如同提前升起了一枚小太阳。
  天寒地冻中,忽觉脑后一阵温暖,却是江风吟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我冰冷的头发。
  我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心中不断请求他住手,却连他面目也看不到。只听他笑了一声,道:“也好。雨晴从小羡慕别人有个温柔哥哥,从此以后,总算能如愿了。”
  他说到这里,话语已经失力,却仍执着地不肯收手,还在我发尾发狠般扯了一下,低声道:“喂,你答允给我做的衣服,是不是早就不记得了?以后带雨晴来祭我时,可不能再忘了。样式像你以前做的那样便好,带子不要多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如同擦过我耳边的一声吐息:“……不好解。”
  我孤零零地坐在法阵中央,只觉脑子如要炸裂一般。此际云开日出,东方大白,身旁三股灵意如烟雾般弥散开去,吹得我衣带在风雪中一阵飘扬。
  只听喀剌剌一阵轻响,一枚荧蓝色的小石头轻轻滚落在我脚边。我身上术法已除,伸手要去拾起,手指却不听使唤。
  但见那石上光华一闪,瞬时放出一大片园景来,百花盛放,盛夏高天,繁华热闹之极。桑葚摇着灰白的细须,风滚草开出了紫色的花朵,都亲亲密密、打打闹闹地凑在江风吟脚边,向留影石中好奇地探望。卷柏的叶子也青翠起来了,却只顾东拉西扯,到处着人寻问,要去哪里与阿云说话。最后好不容易找准了方位,整个身子却都歪了出去,只扯着嗓子,向不知什么地方空喊道:“阿云,阿云,你这么久不回来,是不是也到天上做花仙去啦?唉,做仙不好玩儿,还是早些回来,和我们一起玩儿罢!……”
  一霎之间,我心中情流如天波奔涌,一泻而下。什么物我之忘,万象皆空,全都不要了。与此同时,那“天之生我”的光芒陡然大亮,如同一张梦寐的大网,将光照之处尽数笼罩其下。
  “……令君,令君!”
  ——谁在叫我?
  那正正经经的呼唤声低下去,另一个灵动俏皮的声音却在耳边叫嚷起来:“令君,快醒来!夫子又盯上你啦!”
  我揉了揉睡懵的双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九天界耀目的阳光中坐起身来。讲堂上一脸沉毅的青霄老君正严厉地直视着我,一条透明中空的戒尺在掌心一上一下敲动:“琼华仙君,《玄天幻真总录》有云,上神所谓心者,与天同光,为天之正。则你以为,如何炼‘心’?”
  我端坐不动,只将眼皮抬了抬,只见书案上翠竹轻轻摇动,枝上一青一红两个拇指大的小人儿,正手脚并用地将案头沾满了口水的一页仙书翻过。我前后左右的小仙也急急忙忙替我翻找,个个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青霄老君冷眼旁观,忽点名道:“蓐收仙君,你司掌秋祀,这四时五藏,与心遥想知闻,更应知善恶短长。不知你有何见地?”
  那小仙是我十余名跟屁虫之一,说到仗势欺人,倒是一把好手。这正经本领,那是一门也无。闻言只得灰溜溜站了起来,张嘴啊啊几声,惹得旁人一阵拍案大笑。
  青霄老君摇了摇头,目光停留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中,声音也似忽然舒朗了许多:“……千霜,你来说。”
  一个高挑的身影从比别人矮了一大截的书案后站起,只是与这满座如雪的衣冠不同,他一身素白衣裳上被人泼满了墨汁,黑色长发发尾参差不齐,仿佛被狗啃过一般。他面前的仙书,也只剩一张脏兮兮的封皮了。
  他双目平视前方,对四周的哄笑声视若罔闻:“弟子以为,道以无心为体,则炼心之法,宜以静。正所谓: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神合一,万变不惊。”
  青霄真君脸色和缓,示意他坐下,又向我瞥了一眼,长长叹息一声,大有扼腕之意:“琼华仙君,你身为天帝之子,生具上神之体,人称’天命之子,万世之心’。如今堪堪落地百年,竟如此蒙昧混沌,心窍未开,老夫授教多年,未见如你一般顽石朽木者。若不是神体做不得假,还怕是那大命星两眼昏花,一时竟算错了!”


第一百零九章 我希望你是梅花
  磨磨蹭蹭总算挨到下学,我如释重负,一把拂开案上画得七零八落的仙书,在一群人簇拥下,懒洋洋地向门口走去。经过那个瘦削高挑的身影时,我仿佛想起什么一般,拨了拨耳边一串垂荡的宝珠,漫不经心道:“明姝仙子,母后早上给我的糖,现在还有没有了?若还有,给他一块儿。”
  我身后紧随的一名女仙满面飞扬跋扈之色,闻言心神领会,道:“回令君,没有了。”又向旁嫌恶地瞪了一眼,鄙夷道:“依我说呢,玉珠夫人亲手做的仙饴何等珍贵,这无名无籍、来历不明的杂种,又怎配尝一尝滋味?”
  我叹了口气,道:“本想一尽同窗之谊,可惜事有不巧,没奈何,只能由你们想点办法了。”向后摆了摆手,头也不回道:“随便弄点什么,只要将他嘴巴封住,别那么多话就好了。”
  步出学宫,门外落英缤纷,接我的车子早已等候多时。一名挺拔如刀的黑衣侍卫,沉默地守在车旁。
  我向来不喜春殷,也不知为何父皇一贯最溺爱我,却听信甚么宿命之说,非要这身份卑微的罪臣之子在我身边伴驾。从前我年纪小时,与他共处一室,嘴上还能嘲弄几句。现在他肩阔腿长,五官轮廓也渐渐深邃鲜明,平日进进出出,常见年轻宫娥对他暗送秋波。仙界礼法森严,七情六欲皆为下等,他纵有什么淫猥心思,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但见他在宫外执勤时,那些女人故意驻足在他面前,脸上荡漾一段春情,那情形瞧在我眼里,实在不堪之极,也懒得再给他一个眼色了。
  我对他不加理会,坐在车里,对着镜子照了一路,挑了一支宝石流光的金钗,待要别在发上,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次,皆不如意。阿晴却一向与他亲近,从我锦袍上一摇一荡滑下,坐在春殷肩头,与他有说有笑,连我在学宫中的闲杂也与他说了个遍。春殷原本侍立在后,不动如山。听她说起千霜应答之事,迟疑片刻,轻声禀道:“太上鸿蒙宫所藏古籍,凡一万八千卷,多有修心之法。《青华秘文》有云:心为人体内之君,念心思神,则心与神交。神亦役心,心亦役神……”
  阿青从竹枝上坐起,天真地拍了好几下手掌,赞道:“好厉害,好厉害!上次令君背书,花了一个多时辰,连短短两行也没背下来。春殷君,你学问这么好,以后多教教我们令君。”
  我见他背诵如流,不知怎地,心中烦闷更甚,冷笑道:“是了,只怕就是学问太高,父兄亲族才在刑天宫里日日受苦,不得翻身。若肯少读几卷书,也不至仙体残缺,一世做贱仆。”说着,往镜中抬了抬下巴:“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来伺候本仙君?”
  春殷脸上的神采一瞬间就退了下去。他喉结上下动了动,低沉应了声“是”,接过那支钗子,半弓着腰,谦卑地替我簪在发上。
  车马招招摇摇地入了宫,我一路提着锦织,直奔凌霄宝座,磨着父皇替我解了外面的锦裘,又一头扎在母后怀里,向她要糖吃。
  我父皇九皋帝君与我母后玉珠夫人成婚多年,情好绸缪,莫说轩辕境,便是放眼整个九天界,也找不出第二对如此恩爱的仙侣。传说父皇出身、赋格皆属平庸,至今还未修成神体;既无掌控三界的雄才,又有夫妻之情牵累,原本与帝位隔着十万八千里。众仙恭迎他上位,只为我从娘胎里带来的这一颗“万世之心”。我自出生第一天便被寄予厚望,一群白须飘飘的天庭仙君,最爱聚在我身边指指点点,个个夸我姿容美丽,一看就是要叱咤风云的大人物,那是一定能与三尊四圣媲美的。可惜我从小不学无术,结交的尽是狐朋狗友,父母又溺爱得紧,品行更是一塌糊涂。旁人对我失望透顶,连我的容貌,也成了金玉其外的一副空皮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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