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混(104)
其余妖怪彻底被吓傻了,惊恐地站在一边,不敢上前也不敢逃跑。
司予被跌坐在地,掌心扎进了一块尖锐的石头,突如其来的疼痛感让他适时找回了一丝理智,艰难地说道:“被桃木剑扎进心脏的妖怪,是活不了的,血族也不例外。”
林木白猛地扭头看着他,满是血丝的双眼圆瞪,表情极度狰狞:“为什么?你为什么!戚哥对你这么好!我们……我们都对你这么好……”
他一开始是在怒吼,但说到最后,嗓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哽咽。
司予心头一痛,他面前是几近崩溃的林木白,是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戚陆,他承认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要坦白一切,但混血种就在十几米外的院子里,他不敢赌,一旦他赌输了,就要赔上全村妖怪的生命。
司予挣扎着站起身,他这时候的视力已经非常微弱了,隐约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轮廓。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林木白身边,冷冷一笑,一脚踹在他的肩头,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兽,低吼道:“滚开!”
接着,司予再度跪在戚陆身旁,托起他的上半身,拇指有些依恋地在他脸颊摩梭。
“你别碰他!”林木白哭着喊,“你不配碰他!”
“我不配?”司予放声笑了出来,“我是他认定的伴侣,你说我不配?”
“你、杀、了、他!”林木白一字一顿地说。
“对,我杀了他,”司予狠狠抹了一把脸上掺杂着鲜血的眼泪,“他杀了我爸爸,我杀了他,很公平啊,有什么不对吗?”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直远远站着的小鹿悄悄靠近,隐匿在一颗树干之后,亲眼确认了那把木剑正中戚陆心脏。
他心跳的很快,视线惴惴不安地上移,最后定格在戚陆毫无血色的脸上。他的首领一贯冷漠锋利的双眼紧紧闭着,睫毛上凝着干涸的血渣,似乎连呼吸都彻底消散了。
一瞬间,愧疚和畏惧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的嘴唇颤抖,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但很快,另一股喜悦的情绪随即占领了高地,他在心里反复暗示他没有做错,只有杀死戚陆,他就自由了,所有的妖怪都自由了!
他在做一件大好事啊!他是妖族的大恩人啊!
很快妖族就会有新的首领,新首领承诺过要给他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即将变得无比尊贵,谁又能拿他怎么样呢?谁又敢质疑他呢?!
小鹿的脸上渐渐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他想再靠近一点,彻底确认戚陆是不是真的死了,但就在这时,司予发狠般地拔出那把木剑——
扑哧!
鲜血喷溅,司予攥着那把剑,再度重重地插入戚陆前胸。
“我又杀了他一次,怎么样?”人类秀气的脸颊不再温和,反而沾染了几分嗜血的狂暴,“他就算是死了,尸体也是我的,谁敢靠近?谁过来我就杀了谁!”
小鹿闻言浑身一抖,默默地缩回了脚步。
林木白攥紧双拳,终于爆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撕吼:“我杀了你!”
“好啊!”司予挺起胸膛,“你杀了我,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在戚陆面前杀了我啊,来啊!”
林木白动作一顿,双手缓慢地抱住头,渐渐发出压抑的哭声。
-
院子里,重伤的混血种捂着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色毒气环绕在他周身。
“不愧是纯血,”他低低一笑,“就连垂死都能爆发出这么强的力量。”
毒气凝成一团,在伤口边聚拢,范天行发出一声闷哼。
“痛了?”混血种问。
范天行没有说话,混血种五指一收,黑气变得淡了一些,他说:“我在疗伤,你忍一忍。”
“我忍得还不够久吗?”范天行终于开口。
“再忍一忍,”混血种低声说,“最后一次了,好吗?”
这一句“好吗”语气很轻,带着一些恳求的意味,范天行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哽咽,不再说一个字。
这一幕看上去实际有些惊悚,浑身是血的妖怪正在自言自语,破碎的身体里发出了两个不同的声音,小鹿惊恐地睁大双眼,不敢上前。
混血种发现了墙边正在瑟瑟发抖的小妖,面色重新冷凝下来:“他死了?”
小鹿点头,怯怯地说:“死了。”
“确认?”
小鹿肩膀一抖,立即低头说:“确认了,真的确认了,木剑在他心脏插了两次,一点活面都没有了。”
混血种突然颓力,向后急退了几步,后背“砰”地撞上后墙。
他的表情极度扭曲,混杂着喜悦、不甘、痛恨的种种表情在他脸上同时出现,紧接着,他仰起头,爆发出了痛快的笑声。
-
院外,林木白抱着头哭泣,司予费劲地抱起戚陆,眼睛只能看见一片血红。
“戚陆……”他不停地在戚陆耳边喃喃,喊着他的名字,“戚陆……”
必须要快!他必须要快!
第86章 瞒天过海
土地开裂、岩石崩塌,深红的熔岩从群山的缝隙中涌出。
司予血红的瞳孔止不住地战栗,他眼前一片血色,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双耳仿佛成了巨大的风箱,鼓噪着巨大且空洞的风声。
不能停,一定要快……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靠在他身侧的戚陆呼吸越来越微弱,血族生来就没有体温,即便是三伏天身体也是冰凉的,但戚陆此时却浑身滚烫,破碎的伤口沁出一颗接一颗血珠,渗入深黑色土壤。
司予看不清他的脸,不顾一切地朝前奔,喉咙里一遍遍发出嘶哑的低喊:“戚陆……戚陆……”
戚陆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他脑海中漂浮着一个又一个的黑色气泡,他伸手抓住一个,泡泡破开,无数黑白画面相继出现在他眼前。
他看见幼时居住的高山,那里是大陆北端,山巅凝着有终年不化的大雪;他看见那只螃蟹妖,蟹妖爱上了一个人类,要追随人类离开;他看见父亲在桌案边教他读书认字,告诉他要挺拔、要正直,要有永远不被风雪压弯的脊梁;他看见母亲在王座之上牵起他的手,对他说阿陆,你即将成为这片大陆的守护者,你会做的比我和你父亲更好……他看见父母在某个雪融的清晨准备出发,南方发生了一场大动乱,他们必须去接管那片新的土地;接着,他看见鲜血、尸骨、无数狰狞的脸孔和破碎的五官,他看见母亲死前要他吸干她的血,他看见自己蹒跚着前往人类的领地孤身奔赴一场绝望的谈判,他看见封闭小屋中四四方方的棺材床,他看见永夜。
最后,那些黑色泡泡也消逝了,他想伸手抓住它们,要它们别走,再让他看一眼父母、朋友、族人,再看一眼那座白雪皑皑的高山,但他留不住所有所有,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孤独啊,戚陆。
他胸膛里忽然涌起一种悲哀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么算了,什么首领的责任使命都算了吧。
这一百多年,他过得太孤独了。
“戚陆……戚陆……”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是谁在叫他?
耳畔传来一声声细弱却坚定的呼唤,戚陆如同在沉浮中抓住了一根浮木,脑中已经被鲜血浸染的齿轮开始缓慢运转……
“戚陆,别怕,坚持住……”
是司予!
眼前的黑暗被一道微光骤然点亮,他循着光望去,在光源闪烁的地方看到了一个清隽消瘦的身影。
他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司予,是他的人类,是他的新娘。
戚陆漆黑的睫毛剧烈颤抖着,片刻后,他缓缓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努力看向身边的司予,他苍白如雪的脸上遍布触目惊心的血痕,戚陆想问他怎么了,想问他痛不痛,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徒劳的气声。
“……”
司予凭借着记忆和眼前依稀辨认出的模糊轮廓,半是搀扶半是拉扯地拖着戚陆穿过一片芦苇荡,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慌张的脚步声,司予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转身护着戚陆,厉声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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