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刑事犯罪科(49)
前城防营二等骁骑,三十救岁的满人郭木卜。
据指正他的人称,三年前,此人就在松江府守过城防。
城防营是个铁饭碗,当时他的官职不高,不过一年,就因为在营中半夜喝酒误了差事而被革职了。
他在外曾一度宣扬过,说是佳珲大人不辨是非令他丢了这饭碗。
他被革职后,回了平阳给人做过几天浇注和种地的活计,后来却也渐渐不知干什么去了,往常,他不常来平阳县的街市。
听闻这两年他好色又烂赌,早已掏空了身体,就住在桥洞底下过活。
这样一个早已无产业,也无的闲散人等,又时常在下九流行当里流窜,他身上的一切却也和那个地狱王的面貌特征是完全吻合的。
按照潘二当场捉拿他的说法时。
当时这个人正带着筐凉薯准备去往宋川县,宋川,就是富察尔济之前让康家小妾虚构田产准备不日前往的地方。
此前,潘二他们就已从南北巡防营中盯上了此人。
连日来暗中观察他数日,见他终于露出了一丝马脚便即刻将他捉拿,将他拿住时,他身上除了那筐凉薯就身无分文了,看打扮也是衣衫褴褛,形同乞丐。
尤其找到此人时,他就在平阳不远处,多年熟识他的前城防营管事替官府更是一眼就指认了他,
可是当他被带到官府接受审讯后,这个在刑房中佝偻着身子,睁着双麻木的眼睛一语不发起来。
“郭木卜!郭木卜!我让你看看这些小像!这是谁做的!回答我!”
“……”
无论潘二如何摆出衙门的威严问他话他都一语不发。
更为糟糕的是,当平阳县官府的人从最初抓到人的喜悦中苏醒后,他们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
如果这个郭木卜是真凶,那么失踪的康举人如今身在何处?
只拿住了疑似的凶手,却没有找到能制裁他罪行的真正证据,这一切一下子就仿佛被打回了原形。
尤其是如果他一直保持这种拒不认罪的态度,那么找不到康举人的官府却也根本不能奈他何。
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得知此事,平阳县官府包括协助此案许久的段鸮决定用上一个保留到此刻的办法。
“在灰天井下烟道上方的石板,凶手抱着膝盖时,脚会因为蜷起而势必会为了节省空间,用脚底踩在烟道顶上,只要将那块石板卸下,就可以验到那进入过康举人家的凶手的脚印。”
“……那个印在上面的脚印,会是你的脚印么,郭木卜?”
这个隐藏在暗处的能够鉴别真凶的办法,之前一直没有被任何人提起。
因为若是抓不到嫌疑人,所谓的验脚印也只是建立在虚拟的推断上的。
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惊人结果出现了。
——由衙役们用一张纸拓下来的烟道上顶上出现的鞋印,和郭木卜鞋上用红泥拓下的脚印并不一致。
这一下,就连段鸮都头一次出现了个人判断上的失误。
他一直在盯着那结果在看的眼睛略微沉了下,却迅速恢复没有暴露更多情绪,只当下回过头看向了身后那个被拷起来,涉及跟踪案的嫌疑人。
却见,那从始至终由两名衙役拘在刑房之中端坐中的男子只一语不发地和他对这样对视了眼。
那幽暗而晦涩的眼神,让一般人根本猜不透,看不透。
犹如一只结网的黑色蜘蛛般,再一次发出结网的沙沙声。
这一刻,段鸮的眼中,在他的身上,和所有案子之间缠绕着千丝万缕恶意丛生的网,一下子带着古怪张了开来。
蜘蛛,和蛛网里的人再次成了局中的相互对抗。
接着,那额前带着道疤,一缕杂乱头发垂在耳边的前城防营兵丁,本案最大的嫌疑对象郭木卜说着任凭手背拷着就直视着段鸮才终于是主动开了口——
“大人。”
“官府没有证据,就只能说明,你们要找的犯人并不是草民。”
“那对脚印,就能证明草民是完全清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人,会是凶手咩~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馬鹿灰化 20瓶;闻小诉 16瓶;哎、洛铎 10瓶;然然 6瓶;千秋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回 (上)
嫌犯郭木卜就这样‘堂堂正正’地走出了平阳县官府。
在刑房中卸下双手镣铐之时, 这前城防兵丁一张不人不鬼的刀疤脸上,也丝毫没有对公堂和衙役们的畏惧和胆怯。
“多谢各位大人,还草民一个清白。”
干裂, 留着一圈花白胡须嘴上例行说完这句道谢的话,一身褴褛布衣,踩着双破布鞋的疑犯郭木卜就这么作了个揖走了。
他的身形如同段老木般朝前佝偻着,站起来走出去时还摇摇晃晃。
这模样不似个前城防营兵士。
倒像个气血不足, 虚浮无力之人,根本也无空手就能摔死别人的力气,尤其这么看臂长和身高都只能算平常,这也佐证了说之前他曾说自己确实没有杀人跟踪的说法。
这人一步步走过衙门口时, 正与立在那处的段鸮擦肩而过。
那一霎那,有了那一秒匆忙对视的二人表情都古怪无比。
他们的眼睛都在对方的面孔上短暂地停留下。
段鸮作为先天直觉出众和隐藏犯罪天赋的携带者,能清晰清楚地感觉到这个人的眼神在自己的身上极迟缓地扫过,又有了片刻的停顿。
黑暗中,一根根细密的蛛丝应声破裂, 蜘蛛身上的全部嫌疑就此被洗清。
之后,此人才扬长而去。
他真的不是这起跟踪杀人案的凶手吗?这一刻, 也无人敢说出一句确凿能指认他嫌疑可能的话来了。
因为证据到底不足,一路都未有人能拦住他。
所以这个嫌犯郭木卜只能被就这样当堂释放, 但潘二等人眼见这挖地三尺才被找出的嫌疑人就这么被放掉,却还是几次暴怒差点没压得下了火。
没有充足的证据,光凭猜测和推断,就是官府查案最大的忌讳。
可这人明摆着就有极大的嫌疑, 身上还有着诸多解释不清的地方,偏偏那踩在石板上的鞋印和身形竟都有些对不上。
最糟的是,就在这边案子的进度眼看着就要断了时。
一件更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奇怪转折就这样发生了,因为消失多日的康举人身上的衣物竟在另一处被找到了。
“你说什么?你说另一头找到了疑似康举人身上的鞋袜?”
当时接到这个风时,整个平阳县衙门都震惊了。
在此之前,众人一直都默认了说康举人的失踪是建议在跟踪狂进入康家后,绑架了他的这一事实上的。
虽然跟踪犯从头到尾没有主动索要过赎金,包括说之前的小像解谜也是建立在个人猜测上的,但证据和线索指向如此,所有人就也深信不疑,并顺着这个思路一直在查。
结果如今竟是有案件之外的平民来官府主动投案,而且恰恰好是赶在官府刚刚放走郭木卜,证明他并不是跟踪狂的同时。
“对,就是找到了康举人失踪前的鞋袜……被挂在去往郊外那处的半山林中,上头还有一丝刮擦后的血,樵夫们捡到送到门口来了……”
“那帮樵夫是在何处被找到的?”
始终没怎么吭声的段鸮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是和咱们平阳八竿子打不着的岳阳岭上,有人推测,康举人可能并不是被绑架,而是自己那日去邻县时喝酒,他素日里在这周围就是个贪杯的,那天也没和家里人说或许就自己兴头上来出门去了,酒过三巡走到岳阳岭就跌下来,鞋袜也被挂在了岳阳岭的半山树枝上。”
“那下头是山间断崖,连着松江和平阳之间的护城河,别说人跌下去了,就是寻常走兽怕是都找不回尸骨了,不过若是要证明那是不是康举人的东西,还得找他家里人仔细去看看才好确定……”
气喘吁吁地来跑腿送信的小捕快如此说着,面色也是不太好。
衙门的人一听到这儿,也不敢做停留,赶忙就领着人先通知了康家人,又上赶着去那平阳河上方的岳阳岭去看物证去了。
这一次,作为有鉴证经验,且也想看看康举人的所谓鞋袜证据的段鸮也跟过去看了一眼。
可等众人出了城,又由等在山脚的樵夫和闻讯而来的本地乡绅提着锣鼓和灯笼上了山,就见那丛林茂密的岳阳岭上,山势陡峭,一旁的一处半路截断的悬崖上真有双破损的鞋袜挂着。
段鸮见状绕过旁人已经来来回回上过山的脚印,俯下身去查看那截断山崖边的一处断石,却见刮擦之痕非常明显,一看就是真有重物从此失足掉下去过。
尤其是那两道人一下子跌出山崖时留下的残损鞋印。
验证这确是个人,而不是其他走兽导致的,而随后,替两位不便过来的夫人过来认东西的康家家丁也佐证了这一点。
“老爷——这真的是我们老爷的东西……小的绝对不可能认错!你就是咱们康家老爷的鞋袜啊!”
事情到此,陷入了一个仿佛解不开的死循环中。
这之前失踪的康举人有极大的可能已经死了。
而且不是因为被跟踪狂而绑架,而是自己喝多了酒走到平阳县外的岳阳岭上摔了下去。
因为岳阳岭陡峭,每年都有些过路人掉下去摔死,一个往常就极爱喝酒,时常贪杯的衣冠在那里找到,简直再寻常不过了。
所谓的变态跟踪狂案,变成了醉酒误判,还差点抓错了一个无辜的人。
这下,不止是潘二,就连富察尔济和段鸮也被刘闯大人给训话了。
虽然他们俩是协助的,本身也不算衙门的人,所以刘闯大人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可任凭谁都不能再说这案子的真凶到底是谁了。
尤其是,此事整整拖了十五日,关于这起案子‘比’限,也就此过了。
‘比’限一过,衙门只能领罚。
偌大的平阳衙门不是只有这一起案子要查,每日多的是忙不完的事,知府那边他们办事不利没抓到了,可这么一圈下来也真的没人想继续追查此案了。
这一日入夜。
忙活了这么多天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捞着的三人还是凑在一块喝了顿酒。
前城防营前的大道上,贩夫走卒,商客之流来来往往,这个季节,街上有好多卖栀子花和杨梅的,一路花香搀着杨梅香味,倒是颇有平阳风光。
这期间,一身官服都跑的表面皱皱巴巴,脱了官帽以头抢桌的潘二是最垂头丧气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