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刑事犯罪科(17)
但这唯一的一个疑问,可能就是王聘为什么会消失,他和关鹏因何结怨,而他此刻又在何处。
也是这会儿,富察尔济才将自己之前从赌坊所搜集到的瑞邛烂赌一事,和与人说到自己即将得以大财的事道了出来。
“书院的童生张炳,也就是堂下的证人之一,和此前赌坊的打手都可证明瑞邛生前有好赌的喜好,因他爱赌,还惯爱小偷小摸,之前张斌才在书院和他动过一次手。”
“在瑞邛死前,他曾在赌坊与人说,他很快,便要得到一尊石头菩萨赢得有一笔大财了,他本是个穷书生,如何来的所谓‘大财’?这倒是令人深思。”
“不过两日,一直和他结交,从前家中还颇有家财的王聘就这样消失,随后,瑞邛也是身死在庙中,这一切结合在一块,各位不妨想一下,最开始,瑞邛真的是因为参佛才去庙中的吗?此前供他吃穿的那个人为何会和他约在那庙中,还不想被人知道?”
“……”
“因为,这背后的事实只有一个。”
“那就是——瑞邛原是和堂下这人一道想虏了王聘谋他家财的,可谁料钱财尚未到手,那童生瑞邛自己却也背后挨了一刀,成了那刀下的亡魂,这二人,一个因贪财谋他人钱财,一个是存杀人之心,害两条生命,原是对血色鸳鸯,歹毒异常,也是心肠狠辣,才会做出这等庙中虐杀他人谋财害命之事!”
富察尔济这突然脱口而出的指控,终于是令那一声不吭的关鹏起了一点反应。
这蹊跷诡异比坊间说书还要离奇的案情发展急转直下,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就连堂上的马县令都被这一出计中计给惊着了。
作为这当事人本人,瑞邛那木讷麻木的脸抽搐了几下,却还是低着头古怪地不作声。
富察尔济见状知他以为自己在诈他。
便也一晒,随之这家伙才大步走到堂上,又不慌不忙指着方才那一早就被抬上的石头菩萨像如是开口道。
“关鹏,我知道你此刻定还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抓住,但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当真以为,以你这谨小慎微的性格,这世上没有人能猜到你把王聘的尸体藏在哪儿了吗?”
“那就让这位段仵作来好好告诉你,你碰巧丢在山上的黄豆,和瑞邛死前从你耳朵上咬下的那只榴花耳饰,早已暴露你的所作所为。”
这话音落下,早等在一旁的段鸮却也没说什么,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就缓缓走到公堂中央,又取了把工具就像是敲一门薄墙似的敲开了那石头菩萨。
说来也怪,这‘石头菩萨’原该是坚硬的石料做的,很难敲开。
谁料这一拍下去,却是表面如同碎裂的四面似的轻易裂开了细细密密的纹路。
也是这脆弱无比的石屑一往下掉,已搞得愣住了的旁人才看出这包在这黄豆和米浆组成的石头壳子底下哪里是一座菩萨。
这分明,就是一个身体手脚已被水泥浇注,面目都呈现被砍下之时样貌的人头!
这恐怖惊悚的一幕,令满座大惊,吓得大叫。
那死者的人头五官俱全,死不瞑目,被敲开后只直直地用一双空洞洞的眼珠子看向所人。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就是失踪多日的王聘。
尸体分家,唯有人头在此。
杀人者到底又是谁也就一目了然了,亲眼目睹这残忍至极的一幕,札克善连带一众堂下人都是面色难看,就连先前还言之凿凿的王关氏都吓得抱头大叫了起来。
也是这时,连那此前都一句话都不肯承认的关鹏也是终于开口了。
“……对,是我,这人就是我杀的。”
“你这,这鸟/货,你这是在胡说什么!这杀人的话是能胡说的么!”
一听这话,王关氏眼圈红急红了,只拿手要打他。
可关鹏见状却面无表情。
又一如此前木讷少言的样子挨了自己唯一的亲人两下打,这才一脸麻木却也有几分女子凄惨哀怨地望向面前的富察尔济和段鸮道,
“呵……呵,侦探先生和仵作老爷,你们都是正常人,自然是不明白,像我这样的怪物要在这世上活着到底有多难……”
“我原是根本不想杀他的,我怎么会杀他呢,可谁让他让我发觉了,他原来也在背地里叫我怪物……”
“我自小身子就被打坏了,做男人我做的好难受,所以我只是个披着男人壳子,想找个人明白我这份苦楚的女人……我想告诉别人,其实我真的想做女人,这个秘密,我唯独告诉了他一个人……”
“他要钱财,我给他,杀人,我也陪他,可到头来……他原来也叫我怪物,那夜好大的雨,我的脑袋里也只乱作一团,那尊石头菩萨当时就在他的身后,可他却还在使劲指着那菩萨奚落讽刺我,还说要离开我……”
“我好恨,真的好恨。”
“恨不得杀光外面那些一个个拿眼色瞧不起我的人。”
“然后,我就举刀也杀了他。”
“只一刀,我就听到这天杀的狗人像一头牛一样重重到地了,呵……呵,那胸口被砍得漏气,肺里扑哧一下,喷了我一头一脸的血,我就跪在他面前,给他擦,一遍遍地擦,但是他只是死不瞑目地拿手指着我……瞪着我……还把我耳朵上专门为了带他带的那只榴花耳饰给咬下来咽了下去……”
“榴花耳饰……那本是他送我的……那是他送我的……”
榴花耳饰。
说到这四个字,已是不再言语。
石榴,原是暗指两人那不足为外人道之的关系的,夫妻结合方生朵朵石榴花。
但富察尔济和段鸮却是明白,瑞邛死后胃里生生咽下的那只榴花耳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关鹏,你可知律法?”
听他说了这么多,富察尔济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堂下跪着等候发落的杀人行凶的关鹏不言不语,却是在等着他说上些什么。
“你可知为何历朝历代但凡是朝廷一定都要修缮和设置律法?”
“因为凡有命案罪恶发生,便要有法可依。”
“任何时候,任何一个寻常百姓,都不该以杀人抒心中怨气,为情,为財,都是一样的,这天下需要正义,但不需要以报复为名的犯罪,这世间需要秩序,但不需要凌驾于律法的裁决,维护这世道正义和秩序的便只有这大清律法。”
“没有人有资格越过律法去做一个刽子手,因为杀人从来只是杀人,根本没有旁的借口。”
第五回 (上)
因这杀人真凶关鹏当堂认罪,并已经按下了画押书,石头菩萨杀人案到此也终于是能正式结案了。
他将以谋杀两条人命之罪,暂时被收押在松阳县大牢里。
三日后,等人移交松江府那头,再进行二次会审另行定罪。
关于量刑一事,因涉及恶意杀人和谋财二罪,以知县马大人这边的情况暂时不适合直接做定夺。
眼下,这松阳县瓦匠关鹏连害两条人命,算得上一起大案。
自是要先告知松江府,另由知府佳珲那边上报京城再做定夺的,知府大人不日就会派专人过来,听说格外重视,并会将此事修书上报。
因本朝自世宗初年,便有一个惯例。
凡地方大案,情形极其恶劣者。
需先收监至各府,再将根据上方指示进行定夺,而在六部之上,另还有一个专负责此类的,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尚虞备用处。
尚虞备用处,既不是寻常查案的官府,也非六部之一。
自多年之前建成便独掌大权,算是朝堂之外在,刑名立案中行事十分霸道狂妄,从没有人敢轻易惹得的一处神秘所在了。
它背后站着的那个人就是当朝帝王。
至于再下面一点的那个位置,就是那个就是尚虞备用处属官这个位置了。
这个能以一言轻易判天下人生死,审悬案的位置,据说在此之前,已经三四年都是空着了。
以前在位的那个能命令备用处所有人听令于自己的属官是谁。
段鸮也不清楚,只听说是个颇厉害传奇的人物。
这个人说实在的,不能算是个官,可他身上原有着一切比一般官员还要大的实权。
但这个人自打他卸任消失后,就从不总在京城中出现,而是从此据说销声匿迹,正因为如此,关于当年尚虞备用处属官背后这个人,就连段鸮也未见过其真面目。
至于王聘被虏走杀死的那些家财,后续未等关鹏自己在牢中主动进行招供,已将案情物证大部分移交的段鸮就给官府和札克善这边指了条线索。
因为算是到最后,段鸮才想到了这一点。
但不得不说,此案之曲折离奇也是他平生所见少有,如今,旁人已无法揣测瑞邛最后到底是如何想的了。
但人既已死,这桩命案也是告破了。
只是这关鹏最后的一语,却也道破了许多常人之事。
人活于世,总受不了外界万般眼光眼色,在意的人久久难以挣脱,像被人用绳索勒住脖子一般折磨,可要想披着一个男人的皮活成女人的样子,从不是错。
人之个体,本就太过复杂。
一旦牵扯上诱因颇多的心理疾病后,更将一切因此产生的心理犯罪都笼罩上了一层需仔细往下探究才能分辨的谜雾。
如关鹏这样的异/装/癖者,在这世间一定还有不少类似的人。
他们究竟何时会爆发,又是否会因此成为下一个关鹏,完全不得而知,可害人性命,终究是要伏法,无论其中有何原因,都是如此。
也是在这么思索着,那一日人站在衙门外,把那只榴花耳饰最后也一起放进物证袋的段鸮才会这般开口道。
“胃。”
“胃?什么胃?”
乍一听这话,札克善一脸不解。
“牛的胃,瑞邛当时死前吞进胃里的耳饰,其实同样也暗示了这一点。”
“王聘家从前的家财多年都不见他拿出来用,案发后,他的尸体被水泥浇灌在石头菩萨当中,你们可曾想过那菩萨里头原先装了什么?”
“人吞金,牛吞金,金银在人胃,也就是指在牛胃,牛因有四个胃,但凡吃下难以消化的东西便会隔一段时间,通过反咀回到口腔中,这是牛羊身上都常见的一点。”
“你们之前搜了关鹏的家,却没有找到任何财物,想来那金银珠宝就是在那牛胃里藏着,你们现在就去给他姐姐家那头牛吃些粗一点的草料,看看一俩个时辰后,那牛的胃里会不会吐出来点东西来。”
这话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