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恶犬也没有牵绳(71)
他对自己的父亲没有父子之间的感情,对自己宫里的那些弟弟们也没有真实的情感,却在那天之后,将星北流当做自己真正的兄弟。
肃湖卿皱眉,问:“威正帝没有想过惩处主母?”
沉如琰冷笑:“狡猾的女人,虚伪的男人。主母对威正帝说了,星北流是星北府的大公子,以后将会继承星北府主君的位置。她给星北流的身份是一份荣誉,是一件筹码,同时也是她给威正帝的承诺。”
“星北流从小未养在宫闱之中。他不像沉如瑜一般拥有有势力的母家作为靠山,也不像我一般有支持自己的一批人,更没有一位从小教导他的朝中重臣……他什么都没有,若是有朝一日回来,别说他无法与我们几位皇子分庭抗礼,就算是名正言顺恢复身份地位,都是一件难事!”
如果在后宫与朝中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势力,那么势力强大的属国家族,必然是星北流最好的选择。
“主母曾经许诺不参与皇帝子嗣夺位中,她只忠于真正的皇帝。可是如果阿流成为星北府主君,整个星北府势力都是他的,那时候星北府不管是忠于自己的主君,还是未来的皇帝,都是一样的。”沉如琰眼睛里冷冷的,“威正帝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件事情,所以他没有对主母做什么——没有责怪,没有惩处,什么都没有,就这样不轻不重、不咸不淡,这件事就过去了。”
长光瞪着赤红的双眼:“呵——什么都没有?那是因为他侥幸活下来了!他虽然没有死,可是要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活下来,试问有谁问过他的伤痛,有谁体谅过他被苦苦折磨却什么都不能说出来?!”
眼前一次一次出现的,不但是八年前星北流虚弱抱着他无声哭泣的模样,还有方才他在自己怀里,口中不断咳出黑色的血。
他越是回想起当年的事情,心头怒火愈发旺盛。
他愤怒不已,急切想要发泄,手指在可怜的桌子残尸上抓来抓去,留下一道道灰白的抓痕。
他满心都是那两个人——威正帝和主母,脑子里乱成一团。
肃湖卿神色也是愤懑不已:“太可恨了!”
沉如琰见他们如此愤怒,自己倒是没有那么失态了。他耸了耸肩,带着几分说笑的意味:“所以你们知道了吧,威正帝每一次想把自己儿子接回来,都是一场灭顶的灾难,当然最惨的,还是星北流了。”
威正帝第一次想把星北流接回来,派了江成逝去东荒大川寻找,后来死了很多人,璃狼也都死了,只有星北流独自回来了。他第二次想把星北流接回来,害星北流中毒差点死掉。
第三次,也就是这次,大殿之上,所有贵族公卿面前,有人死了。
死去的人无辜,而每一次活下来的星北流,却要承受生不如死的伤痛。
长光有些疲惫地喘息了一口气,姿势僵硬地朝着星北流床前走了过去。
他差点床角一绊,险些一头砸在星北流枕头边,不过摇晃了几下稳住了身体。他俯身狠狠地抱住了这个在昏迷中什么都不知掉的人,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们走吧。”长光低声道。
沉如琰看着他们,微微点头:“让他好好休息,长光,你一定要陪着他,一定要好好劝他。我现在回去收拾沉如瑜那个混账,顺便要处理星北府的事情。这次事情中,沉如瑜那个白痴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做事纰漏百出,足以让我折腾他一番了。”
他的眼睛里带了几分沉痛:“别的什么我都不担心,我只担心阿流,我怕他醒来后会崩溃。长光,你千万要小心。”
长光埋着头,久久后才回答:“不用你说,我明白。”
☆、孤流离(九)
沉如琰和肃湖卿离开后,长光一直在房间里陪着昏迷不醒的星北流。
他睡得十分不安稳,眉头紧皱,身体一阵阵发颤,即便是被厚厚的被子压着,依然没有半点温暖起来的意思。他又咳嗽了几次,深沉发黑的血迹再一次将新换的衣服弄脏了。
长光给星北流喂了一道医官开的解毒药后,抱着他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
等到寒千将退烧的药送来后,长光再一次给星北流喂过药,开始动手帮他换掉沾满了血迹和药的衣物。
长光没有让人来帮忙,自己帮人把衣服脱了,又换上干净的衣物。以前他还小的时候,星北流就习惯自己照顾他,不让别人插手,现在他照顾星北流的时候,也不喜欢有人在旁边。
衣服脱下后,长光再一次看到他瘦削的身体,有些地方皮肤紧紧贴在骨架上。
这么多年来他身体一直都不好,容易生病,怕冷,又不肯好好吃药调养自己。前面是被人折磨的,后面不肯吃药是他的反抗。
可能是真的因为怕苦,也可能是因为不想承认自己被折磨到身体必须靠着药物维持。
他越想越觉得难过,飞快地拿衣服将人裹起来,然后抱在自己怀里。
“你真傻,”他低声对怀里没有意识的人说话,“他们对你一点都不好,你为什么还要顾忌着他们?”
如果这时候星北流醒着,肯定又要用一番大道理来说服他。长光突然挺庆幸他没有醒,这样让他有一种自己小小地胜利了的感觉。
“如果是我,他们谁敢这样对我,我就一个一个把他们咬死,管他是不是我的父母……”长光把头放在星北流脖子处,在他耳边小声说,“不过,他们欺负的人是你,我帮你把他们咬死,好不好?”
星北流没有醒过来,依然不能回答他的话。就算真的回答了,一定也是“不可以”。
不过长光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他微眯着眼睛,那些念头逐渐地稳定了下来。
·
一直抱着星北流,到后来长光也有些困意了,索性闭着眼陪着他睡觉。
他睡得也不是很深,因为星北流在他怀里一直有动静。迷迷瞪瞪睡着的时候,反而还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梦到了他很小的时候,小到无法变成人,小到他可以被星北流藏在厚厚的衣服里。
星北流那时候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穿着十分厚实的衣服,艰难地走在飘雪的天空下,脚下积雪被他踩得一阵阵作响。
长光就被他放在自己的衣服里,狼脑袋从衣领口伸出来透气。他的姿势是仰躺着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星北流的下巴。
风里夹着雪,冷漠地割在人脸上,席卷掉这天地间所有的温度,就连星北流小小的身影都要被白色的雪吞噬。即便如此,长光在他怀里半点没有沾到雪,反而整个身体都是暖烘烘的。
他甚至闻不到雪的味道,呼吸间只有星北流身上淡淡的气息,既不香也不甜,却让长光十分喜欢。
后来的无数个日子里,他在这气息中睡得极为安稳,或许最初的记忆,就是在雪地里被抱着走了很久很久。
星北流走路,他就盯着星北流看。走了一截路程后,他嗷呜一声,星北流就会慢下脚步来,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一摸,然后掏出水壶,给他喂一点里面的羊奶。
那种奶的气味十分腥膻,并不好喝,但是每次他想吐出来的时候,星北流就低头在他嘴巴边上亲一下,低声轻哄道:“长光乖,不要吐出来。”
耳边似乎还萦绕着那句低低的哄声,长光睁开眼,揉了揉眼睛,凑上前去在星北流嘴角上亲了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他的动作弄醒了,星北流颤了颤长长的眼睫,无力地睁开一双眼。
长光惊喜不已,将人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你醒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喜悦和兴奋中,没有注意到才醒过来的星北流眼中,空空荡荡,像是什么都没有,又像是充斥着茫然。
星北流任由他抱着自己,动也不动。
长光既心疼他又气他折磨自己,什么都还没有说,就听见星北流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长光……不要恨我。”
长光愣了一下,连忙坐起身,顺便将星北流搂着扶了起来。
此时已是黄昏,雨一直都在淅淅沥沥,屋子里没有点灯,从外面投射进来的光线勉强可以充当照明的。在这黄昏昼夜交汇的时刻,天际阴沉,一切都有些晦暗不明,连带着星北流的神色都是那么的模糊。
只不过长光的视力在黑暗中还算好,他看到星北流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水雾,却没有眼泪落出来。
但即便是这样,也足够让他心疼不已。长光伸手扶着他的背脊,让他放松下来:“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恨你。”
可是星北流像是没有听到他这句话一般,再次重复了一遍:“长光,你不要恨我……”
长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他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
他一直被星北流纵容着,在男人的保护下肆意长大,从来都是星北流来照顾他的情绪。如今有一天要他去安慰星北流,长光这才发现了自己的无力。
于是他只能把人抱得更加紧了一些,再次回答道:“我不会的,我不会怪你的,也不会恨你的。”
星北流许久没有说话,长光以为他再一次睡过去了,正要把人放下的时候,听见他沙哑无力的声音响起。
“醒梦花生长在东荒大川,璃狼服用等同于服用催情之药,人类服用会使神智溃乱。如果醒梦花被灾厄血脉的血液浇灌,就会发生变异,这时候,如果璃狼吃下变异的醒梦花,就会失去理智发狂,不分敌我地进行杀戮,人吃下变异的醒梦花,会被当场毒死。”
长光浑身一震,眼睛在昏暗的屋子里睁大。
星北流咬着嘴唇,吃力地笑了笑:“主母拿来的醒梦花,是之前我们从督主那里带出来的,我让昊映处理掉的那些,被浇灌了我的血液的醒梦花。”
“她并不知道这些。而且这世上除了我,可能没有谁知道,变异了的醒梦花到底有什么作用。”
长光心头震惊:“所以……这就是那个人当场死亡的原因么?也是……我上次被醒梦花气味迷惑,吃掉一口后开始发狂攻击人的原因?!”
星北流说的一点都没有错,没有谁知道醒梦花变异了真正的作用,所以也就不会有人料到今日大殿上的结果。
所有人——不管是主母,还是设计一切的沉如瑜,以及帮助他们的三老爷,都不知道那误打误撞拿来的醒梦花,会让人当场暴毙。
“是啊。”星北流的声音轻得都快叫人听不清楚,若不是长光离他十分近,他也可能听不见星北流要说什么,“璃狼当年灭族,不是因为被醒梦花毒死的。”
“但是也十分相近——璃狼一族生活的水源处,确实被人类放入了浇灌过我的血液的醒梦花。他们将那些叶子捣碎后,用布包装起来,封好后系上石头,沉在水底,这样就可以保证醒梦花一直在水源处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