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恶犬也没有牵绳(66)
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发出“太可怕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之类的声音。
方士在嘈杂声中提高了音量:“可是,正因为这个孩子被送到了东荒大川,璃狼没有能够毁掉他,反而被这个巫祭之女与陛下所生孩子的强大血脉影响,遭到了上天降下的厄运惩罚,在一场大地震中全部丧生,就此消失在世界上!”
所以这就是当年威正帝发布禁狼令的原因吧?就算璃狼在天灾中毁灭,也要谨防它们逃脱出来,危害人类的土地,所以威正帝才会在靠近东荒大川的几座城市里发布禁狼令。
下面知道一些当年事情的贵族们露出仰慕的神情,几乎是带着感激一般的神色,瞻仰着威正帝。
若不是威正帝威武神明,只怕他们这些人,早已被那神秘又妖邪的璃狼给害了!
有人已经起身,想要跪拜威正帝。
主母的神色却像是怔住了
爱不假,恨亦不假,嫉妒成恨也不假,可是,璃狼灭族,并不是因为她。
沉如瑜看着主母逐渐变化的脸色,满意一笑。
果真如此啊,半点都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人声杂乱中,议论声四起之时,方士用最后一段话结束了这个编造的故事——
“这个孩子大难不死,最后回到皇城,被主母认出来了,于是收养为自己的孩子,只为要挟陛下不追究当年自己的过错。”
“这个孩子,正是星北府的大公子,星北流!”
人们站起身来,离开自己的席位,面朝着威正帝。
不知是谁先出声,高声喊道:“陛下万岁!”
越来越多的人也发出出自于心底的真挚呼声:“陛下万岁——”
他们虽然并不清楚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只认为这位帝王,做出了了不得的事情。
他们由心底崇敬威正帝,丝毫不会怀疑星北流的身份。
也不会认为,和璃狼一族的巫祭之女生下孩子,有什么不对。
长光也跟着江国公慢慢地单膝跪地,但他跪的并不是威正帝,而是那个高坐在威正帝身旁不远处的男人。
他也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依然为星北流感到高兴。
只要他能够恢复自己的身份,只要他能够一直好好的,长光想,就算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年的事情,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
于他来说,璃狼太遥远了。而这个人,近在眼前,近得能够让他有得到的机会。
可是星北流看不出来有什么高兴的神色,甚至还有些神思恍惚。他就像是一具精美的木偶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冷眼看着下面的人或喜或惊,那些人的狂热和敬仰都与他无关。
星北流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以值得高兴和庆贺的。
因为事实真相并非如此,他其实是一个罪人——永远无法被洗清罪孽的人,却在今日,被当做是拯救了人们的“福佑之人”。
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有更为沉重的东西,压在了心头。
他知道长光在看着自己,目光灼灼,可是他却失去了所有的去回望的勇气。
有一点冷了……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温暖得快要流汗的地方,他的手脚一点点的变得冰凉起来。
在万众呼声中,有人猛地站起身,将宴席桌上用以装饰的琉璃灯高高举起,再重重地摔在地上。
☆、孤流离(三)
清脆的碎裂声压过了所有的呼声,一片死寂中,方士忽然抬起头,朝着坐在高位的威正帝露出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容。
众人安静下来后,很快都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琉璃灯被摔在正对着威正帝的那条宽敞道上,正对着大门,同时也是在坐在两侧宴席上的所有人面前。
主母从宴席座位后慢慢地走了出来,高贵优雅而从容,纵然在方才那个故事中,她的形象狼狈不堪,却也没有让自己露出半分弱势。
她十分无礼地指着威正帝,冷笑着问道:“这就是你想对我做的么?我不愿意帮你,就要以诋毁我,来达到你的目的?”
威正帝也是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目,似是恐惧无措,又似是茫然。
主母也不等他的回答,兀自嘲弄道:“你还真是和二十年前一样啊,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不惜用尽一切手段!所谓的情也好,爱也好,你从来都没有放在眼里吧!”
“我的爱,就算是全部倾注在你的面前,都只是随时可以被用来利用,被用来抛弃掉的玩意儿吧……”主母眼中露出悲悯,不知是在可怜自己,还是对面的那个早已老去的男人。
沉如瑜兴奋不已,和威正帝身旁的继后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主母果然被激怒了!
这个女人,天生高贵,生性骄傲,既不服软也从不服输,她曾经爱着威正帝,为了这份爱,有太多次的折损自己的尊严。
可她又不是那种会轻易为了什么人妥协的人,所以两个人纠缠至今,许多次的不欢而散,大多都是因为她强势的性格。
这样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允许别人在诋毁她的时候,忍气吞声的。
沉如瑜他们虽然同样也不知道当年事件的完整经过,但他们已经猜出来了,璃狼灭亡之事,定然是威正帝一手操控。
主母或多或少都参与其中,否则她后来也不会收留星北流作为自己的长子——她知道星北流的价值,知道星北流的身世,知道星北流对威正帝意味着什么。
如果……将当年只有少数几人才知道的事情加以改编,变成另外一个故事,在这个故事中,既要符合威正帝的心意,含糊当年璃狼灭亡之事与星北流的关系,甚至是要美化威正帝在其中的形象,并且要给星北流一个值得被认可的存在。
然而,这个故事确实符合了威正帝的意思,可是在故事中,只有主母一个人成了“作恶”的人。
她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忍得下要自己一个人去承担骂名?
说起来,这个主意还是那方士想出来的。沉如瑜不由得赞叹舅舅找的人果然靠谱,对二十年前的事有些许了解,编出来的故事正合他意。
只不过有一点让他有些奇怪,舅舅说的是,当年参与这件事的方士在璃狼灭亡之前就没有见到过了,这个方士是怎么留下来的?
主母望着所有人冷笑道:“你们不是想知道所谓的真相吗?那我就告诉你们吧!”
所有人都静默地看着女人,眼中不知是空白还是惊讶。
这句话终于让威正帝反应过来,他有些痛苦地看着这个女人,声音带了几分肃杀:“琪瑛!你一定要毁了我吗?你一定要毁了他吗……”
“我怎么会毁了你呢?你可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主母似乎觉得有些好笑,转身目光落到脸色苍白的星北流身上,眼中没有一丝所谓的温情。
星北流抿着薄唇,唇角血色渐褪:“母亲……”
这会是他最后一次叫主母了么?
“你不配叫我,你是皇帝的儿子,与我,没有半分干系!”
她说完这话后,毫无留恋地收回了目光。
星北流猛地站起身,被桌子绊了一下,他神色有些慌乱急促,不知道是想去抓住什么。
沉如琰连忙将他拉住,压低了声音:“阿流!”
大概是被这一声唤回了一些神智,星北流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死死地盯着主母。
“诸位,你们不是想知道所谓的真相么?那我就来说好了,让大家都看看,这被天命粉饰了的人,到底是带来福运的……”她偏头对上星北流的目光,冷笑,“还是带来厄运的!”
星北流被她的眼神一激,猛地像是从一个可怕的梦中惊醒过来,眼中茫然逐渐退去,他痛苦万分,挣扎不已,却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变得坚定。
星北流走了出来,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住口!我自己说!”
主母愣住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星北流咬着舌尖,让自己更加清醒,再一次地重复:“我、自、己、说!”
长光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却被身边江国公眼疾手快抓住:“你想干什么?!”
“带他离开。”长光冷眼看着面前的老人。没有挣开江国公是因为他予以这位老人的尊重,可是他无法继续忍受,忍受让星北流站在那里,将自己的过去剖开来,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江国公虽然猜到了,但还是有些头疼:“长光!不说你现在过去能不能将人带走,就算你现在将人带走了,主母就不会说吗?”
长光终于快要压制不住心头的暴怒,他低吼道:“我不管那个女人要说什么,我才不会让他站在那里,被那些人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
江国公也被激得有些怒了:“你以为就只有你关心他?难道我就是无动于衷?!长光啊,他宁可自己站出来,也不要主母去揭穿那些事情,这是他能够维持着自己尊严最后的方法了。如果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在所有人面前,才是真的毫无半点尊严可言啊!”
长光红着眼,理智上已经接受了江国公的话,可是他依然冲动得想要上前去。
如果不能带星北流走,那把这些人都一个个咬死呢?
江国公见他有些动摇,连忙顺势将他拉过来坐下:“先听听吧,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知道,你的父母当年是怎么回事吗?”
长光一言不发,沉默地坐了下来。
沉如瑜在自己的位置上,真的想放声大笑。
他真是太高兴了,本来想逼迫主母说出当年之事的真相,没想到这星北流如此白痴,竟然自己争着出来。
星北流看着这些人,他们大多数人,都用好奇的、惊疑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威正帝,却被避开了眼神。
星北流忽然明白了,他站在这座宫殿正中央,威正帝前方不远处,高耸的阶梯之上。
他身形挺拔,虽有些清瘦,却如磐石不可撼动。
就算一个人站在那里,身后无可依靠,也分毫不可侵犯。
“我……”他的声音稍有停顿,但很快那阵最初的干涩过去后,接下来的话就无比顺畅。
“我确实是,威正帝与当年最后一位璃狼巫祭之女的孩子,我父母的结合,是无法被认同的……璃狼一族其实并没有什么侵略人类的心思,它们强大神秘,却又美丽善良,是完全不同于人类的种族。”
此话一出,那方监正竟然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人群中果然乱七八糟地议论起来,星北流却是如同没有听见,眼神注视着前方,仿佛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