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皇后(186)
想到和小勃律使臣的交谈,容从锦唇角笑意更浓,吐蕃外部强悍其实内里松散,一个贵族就拥有数百个奴仆,就像是一个滚起来的雪球,想要改变这种局面唯有一种办法,把土地和财富分给奴隶才能建立起王国,但吐蕃以权贵立国,即使国内君王或有识之士想做到这一点,恐怕也是痴人说梦。
和吐蕃可以建立一时盟约,但他不可能长久作为一个国家存在。
“陛下生辰,我也应该送您一份贺礼的,只是近来朝政繁忙…”容从锦轻声道,侍女们抱走顾琼,安静退出寝殿,顾昭只穿着足袋走到容从锦身后,抽出他发间的发簪,抚着皇后如绸缎般柔顺的发丝,眉目中逐渐染上温和,“朕不用贺礼,你陪着朕就足够了。”
“你多休憩一会当作给朕的贺礼好么?”顾昭停顿一瞬道。
容从锦微怔,他没想到顾昭竟然会主动向他讨这样一份礼物,脸颊上却隐约发烫,心底仿佛也多了些熨贴的温度,顾昭能注意到的事情不多,他却时刻都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因为他的全神贯注,很多时候他甚至忘记了顾昭的痴傻。
“嗯。”容从锦低声应下,在他怀里依偎片刻,把放在圆桌上的一副卷起的画轴交给顾昭。
“这是…”顾昭展开画卷,声音渐轻,一双星眸忍不住瞪大了目不转睛的盯着画纸,眼底迸溅出难以掩饰的欣喜,“从锦!”
他用力的抱住对方,容从锦微微挣扎,见挣不开也不再费力,下巴靠在他肩上羞赧道,“我许久不曾作画了,画技拙略陛下莫怪。”
顾昭一手抱着画一手环抱着皇后,只觉得同等重要,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取舍,维持动作半晌才先松开皇后,指尖虚虚停留在半空轻抚画上的身影,惊叹道,“画得真好。”
铺青叠翠,桃李似雾,花影深处一双人影漫步,微风轻拂过身着月白色衣衫人的衣带,他正微微侧过首来含笑拂落一片落在身旁人衣襟处的一片桃花花瓣,风姿绰约,容色昳丽。身边人体型高大,手臂抬起是一个回护他的姿势,一张俊美面庞上嵌着如星辰般熠熠生辉的双眸,他眸底盛满了纯粹的欢喜。
这画不像是一般的帝后画像肃穆高贵,反而带出些许缱绻温柔,难以称得上是一副皇室画像,色彩柔和笔触细腻,倒像是民间画师所作,倾注了画师的全部感情。
顾昭得了这幅画欣喜得在殿内踱步,几次取下墙上的古画把这幅画挂上又拿在手里,最后竟把画放到枕边,还小心的拍了拍,心满意足道,“朕守着睡。”
“我就在皇上面前,还看什么画。”容从锦竟然有些吃味。
“那不一样。”顾昭把目光挪到皇后身上,想了想道,“从锦什么模样都好看,这样朕就能看到两个从锦了。”
容从锦:“……”
他竟然有一种陛下移情别恋的感觉,而且这情敌还是他自己画出来的。
“从锦,你能再画一幅,不每年都画一幅送给朕么?”顾昭把一个软枕掩在画上,要求道。
容从锦笑着挪开话题。
*
本朝两税法收丝绸绢布和粮食,还有些人丁税,这税法已经许多年没有变过,容从锦有意改变却从未提起,他需要一个不为博名声、严格遵守着道德底线甚至有些迂腐的孤臣来做这件事。
吕居正茫然进御书房叩首,“臣参见君后。”
“宰辅之位空悬已久,本宫有意拔擢你为宰辅。”容从锦放下手中书卷,笑吟吟道。
吕居正惊愕不已,半晌回不过神来,他刚入内阁,自知他在政事上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这是他凭借资历混上的,能以二品的位置告老还乡已经是皇恩了,宰辅的位置他从没想过。
“君后三思,臣才智平庸不足以担任宰辅。”吕居正思索片刻道,“沈翊世情通达精于律法可用,只是年纪尚轻还需要历练几年。”
“大人嫌弃这个位置不吉利么?”容从锦笑道,“前几任宰辅可无一善终。”
“并非是宰辅之位的问题,一切只在人心,前几任宰辅下狱也和官职无关。”吕居正道。
”大人不必推拒,本宫选你,自然是因为爱卿有过人之处。“容从锦意味深长道,”这件事只能你去做。“
”请君后明示。”吕居正躬身却让忍不住期许,他做官是想为百姓出一份力,不过因为资质平平陷于朝政内斗几十年,让他灰心,容皇后执政后他就知道对方并非无能之辈,大鹏一日同风起,他不想被提拔到超出能力的位置,却无比希望钦朝的百姓能乘上容皇后东风。
“前几个宰辅都站在世族一边,这也是情理之中,但大人科举入仕应该知道所有的资源都把持在世族手里,本宫设立国学、查点矿产就是为朝廷和百姓争取一点空间。”容从锦道,“本宫要大人做一件背弃世族,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你敢不敢做?”
容从锦双眸直视着对方,琥珀色的眸底如冰雪般冷静。
“敢问君后,这件事对百姓有利么?”吕居正定了定神问道。
“有。”容从锦目光锐利。
“老臣敢做。”吕居正不由得兴奋,手背已经干瘪的肌肤都随着动作轻颤。
容从锦满意颔首,微笑道,“本宫要你改税法。”
“改税法?”吕居正重复道。
“本朝十五税一,所有男丁都可以分到土地,还需要交人头税,匠户商户缴得更多,额外交过桥税,而世族依仗着族中多进士可以减税,更是隐藏土地让失田的农民伦为佃户。”如此循环,土地兼并日益严重,等到钦朝再无耕地可分,世族的势力达到顶峰,农民发现无论如何努力耕种都不足以让他们吃饱后,就是揭竿而起的时候。
容从锦道,“大人饱读诗书应该知道有多少王朝都亡国在这上。”
“钦朝待下宽和,不至如此。”吕居正如芒在背。
“开垦土地,提高产量都只是一时之计。这件事的根源还在世族身上。”容从锦道,“他们不可能夺去自己的利益,只能让你帮他们了。”
“是。”吕居正明白过来,拱手行礼,“不知君后新税法指的是…”
“废除人丁税,按照实际田亩数量缴税,无论科举出身还是世族都一律不准免税。”容从锦顿了下道,“皇室也遵循此例,设税款保证农户耕种。”
“皇室和世族都要缴税?”吕居正先是欢喜,又斟酌着道,“让世族缴税可以得到宗室支持,但宗室如果同样也要缴税恐引起不满,不如宗室还是减税吧。”
顾氏宗室人本就不多,何不卖这些老王爷一个面子,吕居正做事逐渐有条理,只要能达到目的,他愿意在细枝末节的地方做出一些让步。
“众人愿意利己而非利他,即使知道大钦的最后一块柱石被自己抽走,只要能用来修建自家府邸也是毫不在意的。”容从锦嘲讽摇头,哪怕大厦将倾,会砸到所有人,他们想到的也是旁人拿了我若是不拿,就落于人后了。
“宗室作为钦朝之主,受百姓供养多年,现在钦朝需要他们自然应该缴税。”宗室在封地上赚银两的办法多了,不差一笔粮税。
“官员族中土地超过百亩者,加收税款十抽一,若是愿意把农田卖出的,农户买田所需,朝廷可暂时垫付。”容从锦道,“坚持不缴田者,下次收税十抽三。”
“每家农户男子依旧分田五亩,女子和双儿提到三亩,而且每家农户每人有免税额度。”具体细节要依照农户家中是否有人从军、服徭役而定。
吕居正连连点头,又有些迟疑道,“只怕世族不愿意。”
“百姓能分世族的田地,他们会答应的。”
吕居正坐上宰辅的位置后开始处理这事,其他臣子本来嫉妒他能被容皇后看中,随着邸报发到各府衙,众人也无暇再顾及此事,已经在国学里识字的孩子纷纷跟家里说了改税的事情。他们给世族耕种时都多了几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