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皇后(176)
“此事内阁已有定论,本宫做不了主。”容从锦道。
“您不必推脱,我知道您是为了名声,我入宫的事情人尽皆知,世人都会知道是我逼迫您答应突厥的条件,让出羁糜洲。”何氏急切道,“我才是千古罪人,我愿意。”
她不是定远侯府世子夫人,更非官宦之家,她只是一个妻子在求能让他丈夫平安归来的机会,她目光中的恳切几乎化做血泪。
容从锦微微摇头。
何氏心头的怨毒到达极致,她摇摇晃晃的起身指着容从锦怒极笑道,“难怪公婆不来求你,原来你是这样一个冷心冷肺的怪物,夫君待你真挚,有什么好的东西都想着送给你,皇后却将他视作草芥。”
“你抛弃兄长,背弃家族只为了一个皇后贤名,我就要看看这顾氏江山如何待你。”
顾氏江山和我有什么关系,容从锦脑海中轰鸣不断,他低声道,“嫂子,我会善待兄长的孩子…”
“用不着你。”何氏怒道,“我的孩子没有你这样的亲人。”
何氏怒火攻心,一时后仰晕倒,扶桐连忙扶住她,试探的看向容从锦。
“把她带到房间休息,请太医。”容从锦疲惫道。
“是。”扶桐刚要带走何氏,她却悠悠转醒,看景致向外移动,连忙起身跑回殿内,鞋子都跑掉了一只,跪坐在地上哭求道,“皇后,妾身一时胡言乱语,您千万不要计较,您救救您的兄长吧。”
何氏披头散发,泪水糊了满脸,毫无形象,容从锦却很羡慕她能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可以他愿意做这个来求的人,而不是坐在这里拒绝她。
”他是大钦将军,报效国家理所应当,无论作为他的兄弟还是皇后,我都是这个答复。”容从锦道。
何氏哭声一顿,“定远侯府从没沾上您的半分光,臣妾也不在乎那些,请您救他都不行么?”
容从锦阂眸,何氏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没再骂他,站在廊下对着天光惨笑数声,侍女扶着她离去。
容从锦久久无言,起身道,“漠北送来的军报呢,虽然不能围攻突厥,但他们被困在焉支山,漠北军想要处理突厥易如反掌。”
“君后。”扶桐点了点自己唇角,容从锦反手一抹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咬破了嘴角,鲜血正逐渐渗出。
“我不能救他。”容从锦低声道。
容从锦一如往常的处理公务,只有夜深人静时躺在顾昭身边,他才会安静的望着幔帐顶出神到天明,他孕期反应本就严重,顾昭见他心思郁结哪里做得住,特意见了内阁大臣准备让出羁糜洲,内阁大臣坚决不同意,宁愿辞官也不和谈。
顾昭非常困惑,“那你就辞官吧。”
内阁大臣无奈道,“陛下这不是一人得失,您想想漠北三十万将士,羁糜洲的百姓。”
顾昭眸光掠过,他想起雍州百姓,他想让他们每人都有鸡腿,若是突厥拿到了羁糜洲,那羁糜洲的百姓怎么办,顾昭内心拉扯,他顿了下道,“朕不能让从锦难过。”
内阁大臣愤怒中又夹杂着一丝茫然,顾昭再痴傻他也知道国土意味着什么,一个人的喜怒对他而言竟然比得上这天下么。
“陛下若是为了皇后才让出羁糜洲,必然让皇后受到千夫所指。”内阁大臣已经醒悟,知道不能拿江山来劝顾昭,反而是皇后的安慰奖更能说服他。
“不如让漠北军寻找机会,救回容将军,如此两全其美。”内阁大臣决定先拖再说,反正突厥很快就会被打败。
顾昭却不明白他是在拖,思索片刻后郑重颔首,“可以。”
他亲自写了封信,军务加急送到边关,镇远侯读信后长叹一声,他和容家颇有几分投契,也是看着容逸长大的,若是有机会能保住容逸,他自然会去做的。
他毕竟长居边关,对局势非常了解,他闭门不出,思索数日,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将军,一封却火漆密封找来信任的斥候再三叮嘱,斥候应下,他看着斥候把信放进口袋,又让他换了装束,悄然奔赴突厥拔延部。
斥候知道军务紧急,身上的衣裳都是突厥人的模样,连口音都换成了突厥的,一匹马到了拔延部,编了个损伤惨重的部落身份,在拔延部负责巡逻。
第95章 饮马渡秋水
探子的突厥名叫塔尔, 突厥人狮鼻深目和钦朝人在相貌上差别很大,探子能顺利融入突厥内部一面是他受过刺探的训练常年在突厥土地上行走,另一面是他的父系血统, 他的生父应该是个突厥人, 当年掳走他的母亲, 突厥人草原习性对女人不太看重, 更不用说是奴隶了,他的母亲逃回来后就已经怀孕,夫家深以为耻从此和离。
娘家又已经在经年的战乱里离散, 他母亲逃回大钦本以为会得到帮助,却不想如此, 走投无路之下就要投井, 战备状态漠北军有巡城的习惯, 一位小将见了问清缘由就把他母亲安置在军田附近的村庄里, 村子上的邻居都是军户,他从出生见到的就是漠北军, 那些叔伯、兄长玩伴明知道他流着突厥人的血, 甚至他们的父母亲人也因为突厥人而死, 但从未因此责难他。他们很质朴的认为, 塔尔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他说着大钦的语言, 行事和大钦的人一样, 他就是我们的人, 至于父亲的血脉…那都是突厥人强加给他们的。
曾经给他糖的叔伯没有回来, 想着修几间房照顾父母的兄弟也没回来,塔尔沉默着修缮房屋,给麦田施肥, 又把家里水缸里的水挑满,朝他母亲一拜什么也没说,投军漠北。风吹过麦田发出沙沙轻响,漠北寒风呼啸携着雪花干燥泠冽的气息,塔尔突厥话说得纯熟,和驻守拔延部的混成一片,又送了他两袋瑶池酒,突厥多是喝马奶酒的,天气严寒积雪数丈,没有经过反复蒸馏的马奶酒难以御寒,这大钦的瑶池酒就成了抢手货。
塔尔以瑶池酒换了夜晚巡逻的差事,拔延部的人没多想,只以为他是葛罗枝部的年轻人还没经历过几场战争,想趁着晚上躲懒,看在美酒的面上就点头答应了。
夜幕四合,繁星点点。
塔尔从巡逻队里脱身,翻下马匹,挑开一座驻地略偏远的毡毛小帐,“公主。”
“你是何人?”大钦曾经的五公主,现在颉利可汗的妾室见烛影晃动就反手扯上衣衫,警惕问道。
塔尔看她穿的是突厥人的服饰,刺绣图案已经模糊不清,腰间唯有一串银珠就知道她境遇一般,躬身用钦朝话道,“我是漠北军的人,有一封钦朝密信送给公主。”
说着撕破衣袍内搭,从里面取出信来。
公主却不接,只狐疑的看着他,这人虽大钦话说得不错,却有些生硬,像是两种语言都极为纯熟舌头就有些理不直,她嫁到突厥才知道两边是生死对敌不假,但不开战的时候双方百姓都会在私下的集市里交换物资,这人就像是做惯生意的商贩,颉利可汗为人阴鸷反复,经常私下刺探她。
“将军说,平阳公主若是信不过我,就让我问一句公主,昔日长亭送行,您是否还记得瑞王送您的一车茶砖。”塔尔摘下毡帽,低声道。
平阳公主瞳仁微微一压,她出嫁是宗室和亲,嫁妆丰厚,各个王府也有添妆,唯有当年的瑞王府添妆单子外另送了她一车茶砖并数千两白银,她知道瑞王这个兄弟心智迟缓,常有莫名其妙的举动,因此也不以为意,只笑着接受他的好意,谁知道这一车茶砖在突厥是多么紧俏的东西…这才帮她在突厥熬了这么多年,知道在嫁妆单外的这车茶砖的唯有当年陪嫁过来的一个嬷嬷,故人逝去,这事就成了隐秘。
“所谓何事?”平阳喉头僵涩,良久上下一滚,像是在心中掷下某种决定,迅速问道。
“军情告急,请公主襄助。”塔尔知道事成,立即将信双手奉上。
平阳接过信匆匆浏览,一双柳眉微蹙,神情严肃,拿着信在烛火上引燃,直到火焰将要舔舐到手指,她才松开手,看着信纸在面前化为灰烬,侧首吹灭了灯防止外人走到这驻地僻静的角落,透过帐篷看见里面有两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