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皇后(146)
新法推行数年,实施两税,各地的税款分批进入国库,因为战乱、灾旱和皇帝挥霍等原因常年处于空荡荡,连老鼠都不愿去的地步的国库前所未有的充盈起来,户部尚书几乎泣泪,拿着账本甚至觉得哪怕再次和突厥开战也有底气。
*
端午节,群臣宴会散去,宫内也准备庆贺。
内侍省早就精心制作了一批红纱彩金匣子,匣中放着珠翠做成的毒虫和用菖蒲或通草雕刻的天师御虎像,四周围着五色菖蒲叶。
周围的菱叶及葵花、榴花等都精美鲜艳,依例是要分赐六宫,禳毒消灾,祈求平安吉祥【1】不过景安帝并无后妃,除了景仁宫留下一批外都送去了长春宫。
因为景安帝生辰就在端午,为了避开节日应该择日办圣节大典,但景安帝不喜圣节大典奢靡风格,不愿举办,容皇后就特意叮嘱宫内端午办的热闹些。
宫内揣度着景安帝的脾气,从几日前就开始准备,端午当日张灯结彩,准备了粉团粽子,廊下放着金盘,里面是金花巧粽,宫殿花瓶内鲜花盛放,清香宜人。
粉团粽子放在两米远处,缠金小弓射之。
“父皇!”顾莹没见过这新鲜玩意,被侍女牵着还一个劲的探臂指金盘里的粉团。
这粉团是沾了油做的,精致可爱,前几年国库吃紧,加之顾昭心绪不佳节日也是敷衍,顾莹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节日氛围。
“父皇给你拿个彩头。”顾昭看到距离信心满满,抱着顾莹亲了两下,才带上襻膊,拿起缠金小弓。
“陛下射准了。”扶桐在廊下挥手助威,几个侍女不敢像她呼喊,却也掩着唇笑吟吟的望着庭院内。
顾昭宽厚实在是历代君王所不能及的,侍女们都觉得他亲切,虽知他有痴症,还是盼着他一展笑颜。
顾昭瞧见皇后也在一旁含笑望着他,顿时更觉身上有了些担当,他持弓引箭,屏气凝神,长箭似流星射出。
当啷!长箭落在金盘边上,连粉团的边都没擦上。
“不算!”顾昭大声道,“朕没瞧清楚。”
说着另取一箭,他有自己的心思,不着痕迹的往前蹭了几步,觉得差不多了才重新持弓。
侍女把他的举动瞧在眼里都笑做一团,容从锦也不觉轻笑。
这弓为了避免伤人,弓弦无力,而且箭头是雕金的钝头,不便掌握平衡,就是军中的老手来了,也不一定能射中。
顾昭连发几箭都不中,他鼻尖上沁出一滴汗珠,在烈日下挠头:“朕骑射这么差?”
容从锦浅笑上前,用帕子给他拭汗,取来一箭交给他,只道:“陛下再试一次。”
说着,陪他走到距离粉团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抬手间,袖摆里端午用的软香微微摇晃,丁香、素馨花的香气清雅。
顾昭一怔,香风拂过,不甚浓郁却恍然令他记起了月下相会,王妃身上不似兰麝暖甜,浅淡疏离的梅息冷香,他红着脸边往后退边摆手,“朕站在这里吧。”
“无妨。”容从锦笑着牵他的手,态度自然的抬起他的手臂,指尖擦过他扣在弓弦上的手指,低声道,“夫君,放。”
两人身姿相靠只有一瞬,端午香囊下熟悉清冷的梅香拥住了他,顾昭神思一晃,指尖松开,长箭破空掠过。
当啷!这一箭射中粉团,长箭在金盘上摩擦而过,直入金盘背后的朱红廊柱。
容从锦不懂武功,这一箭全凭巧劲。
“陛下好厉害!”侍女却瞧不出来纷纷被这一手震慑,欢声笑语都凝滞了一瞬,扶桐丝毫没受影响,拍手笑道。
“奴婢去取粉团。”
侍女们回过神来,一边夸赞陛下箭术,一边取来新鲜的粽子。
顾昭本来还有点狐疑,觉得这一箭不仅是他的功劳,但在侍女们真情实意的吹捧下逐渐飘飘然,特意选了一个包的最好看的粽子盛在鎏金碟里给皇后。
顾莹吃得嘴都被粽子塞满了,还左右手各抓着一个试图往口中放,扶桐连忙拦着:“殿下,这个不好克化,奴婢给您留着明天再吃吧。”
顾莹哧溜钻进桌子底下,熟练拿着吃的掀起顾昭衣摆,蹲在他身下狼吞虎咽。
扶桐无语,转到一旁试图把皇子从陛下衣袍下拽出来,顾昭一面单手支颐着欢喜的瞧着身旁的皇后,一面按住衣摆,护短道,“让他吃吧。”
晚膳是在长春宫用的。
邵氏作为本朝唯一的太后,宫内珍珠玉翠、绫罗绸缎堆积如山,每逢节日,还有额外的银两珍宝。
而且这些珍宝的去向宫内也是不问的,历代皇室赏赐妃嫔、太后,凡太后不是陛下生母,这些名义上的珠宝首饰,在妃嫔、太后离去后,内侍省都要一一清点,收回皇宫库房的。
但太后将珠宝赏赐给邵氏,宫内从未有过不满。
长春宫精致淡雅,只是偏素净了些,即使是节日也没有什么彩缎。
顾昭特意令人在长春宫后院修了个戏台,盼能让皇嫂高兴些。
“太后气色好多了。”台上热闹非凡,在乐声间容从锦端详了身旁的太后轻声道。
邵氏身着深褐色细丝褶缎裙,发间拢着羊脂白玉梳,她其实还不到三十,姿容秀美,但眉宇间落寞沉郁,长春宫的宫人讲,慈和太后在宫里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
“皇后挂念,托福。”邵氏冷冷一点头,甚至没向他偏转一分视线。
容从锦知道慈和太后没有针对他,这几年里邵氏对谁都是这个态度。
“太后吃果子。”顾莹年纪小坐不住,在椅子上扭了几下,滑下紫檀椅,抓了一把坚果拽了拽太后衣摆,在太后低头时把坚果放在她手里。
“莹儿真听话…去玩吧。”邵氏俯身轻抚顾莹额头,冷漠没有起伏的声线多了些温柔,她顿了顿,轻声道。
恍惚间,她还是昔日那个温柔和婉的太子妃。
容从锦暗道自己粗心,这几年这是他第一次在宴会外见到慈和太后,他忙着朝政上的事,只是偶尔询问进忠邵氏情况,确保她衣食无缺。
反倒是顾昭经常带着顾莹去长春宫,他是一国之君,邵氏不能将他拒之门外。冷言冷语的他也不知道走,只抱着顾莹可怜的瞧着她这个皇嫂。
邵氏纵有万般不满,也被顾昭融化了。
“这几年顾莹在长春宫里玩,早就熟悉了。”顾莹得到准许,在长春宫里穿梭自如,侍女连忙跟着他,邵氏望着顾莹的身影道。
“是。”容从锦应道,“陛下与殿下常来打扰您清净…辛苦太后了。”
邵氏身子微微一顿,徐徐转首,望着他眼眸道,“若是没有他,我更不知道怎么熬了。”
这个’他’是指谁,邵氏没有解释。
“你运气倒是好,嫁给了陛下,他一心一意的待你,又生下皇子成为皇后。”邵氏红了眼圈,仰首瞧着雕梁画栋,轻声道,“若是本宫的琮儿还在…不知道他喜欢玩什么,是什么性情。”
邵氏不禁觉得荒唐,她真心对待夫君,抚养子女侍奉太后,邵氏一族对陛下也是尽心竭力,她自认从未做错过什么,现在却孑然一身,唯有当年痴傻的小叔不忘旧事,待她依旧。
历经世事,这世上所有的聪明人还不如一个痴儿。
宫内拜高踩低,所有的苦楚她都在做皇后时经受过了,若非景安帝仍拿她当皇嫂一样尊敬,她这个名义上的太后又有什么尊贵可享。
运气好,容从锦几乎要苦笑出来,战乱刚平息他就不得不立即推行新政,实在是火烧眉毛国库财政已经告罄,推行新政有多艰难,朝政繁复各方势力倾轧只有他知道,钦朝已是大厦将倾,他为了挽回颓势几乎要睡在书房了。
顾昭总是陪着他在书房,昏沉的睡过去几次,他们才能回景仁宫休息,清晨又要起来上朝。
这还是他们心意相通,永泰帝无人能理解,而且他面对的局势只会比自己更复杂…容从锦不想为先帝开脱,只能叹一句阴差阳错,若是先帝能分出半分精力给顾琮,今时皇位上的就不是顾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