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之后(60)
顾文承走到姜余身边,牵起姜余的手腕,二人一同往回走。
顾文承道:“其实,我没有小余你想的那么好。我对大伯说那些话,是我明白大伯的身份是一村里正,里正做任何决策首先肯定要考虑的全村的人。但是我也明白,估计大伯明日对全村人说了建水车、买荒地的事情时,也没多少人会买。”
姜余微微皱眉,“怎么会?”
在姜余心里,土地是很重要的东西,现在村外那些荒地,眼瞧着就能变成良田。这种事情谁看了不会眼热?谁能不想去买呢?
顾文承解释道:“小余,若是你从来没见过水车,或者是你没那么相信我。你会相信有一个普通人,能轻而易举的把河里水运到高处吗?”
姜余刚想说自己一定会的。
但是在他刚想开口的时候,却一瞬间卡壳了。
是啊,谁能相信有人能把河里的水平白无故的运到高处呢?
顾文承见他想通了,轻轻笑了两声。
“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可能平白想象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任何人都是这样,就如同之前甜菜能做出来糖一样。你不了解的事情,即便是放在你眼前,只要没有亲眼看见它发挥出作用,任何人都是不会信的。”
姜余抿了抿嘴,接着顾文承的话,道:“所以更别说建水车挖水渠、买荒地,这些都需要大家提前出钱的事了,对吗?”
顾文承最喜欢的就是姜余这一点,只要自己稍微一点拨,姜余立马就能想到其中的诀窍。
“是啊。”顾文承轻轻叹了一口气,“咱们村家家户户都有地,只不过是有的人地多,有的人地少而已。买荒地种植的事,有风险且听起来天方夜谭,所以我才会说咱们村子没有几户人家出钱加入。”
顾里正当然也清楚村里人不会有多少人买荒地,但是他必须得事前和村里人说,因为他是里正。
顾文承相信,明天大伯在说服大家买荒地的时候,肯定会说建水车的事,但是大伯却不会把水车模型直接拿出来给大家看。
道理都和村民讲清楚,村民不做,那事后若是后悔了,自然也怨不得顾里正,毕竟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顾文承都有些佩服大伯了,不愧是能做一村里正的人,果然是有两把刷子。
姜余还在微微皱着眉头,思索顾文承的话。
突然姜余开口:“可是,文承哥你还是想到了村里的其他人不是吗?”
顾文承:“嗯?”
姜余道:“那些人若是明天不买地,也是他们自己决定的。建水车、挖水渠、买荒地,这些都是文承哥自己一个人想出来的,文承哥又是村里唯一的童生老爷,若是没有文承哥同意,大伯也不会随意把这些消息告诉村里其他人。如果顾文承不告诉其他人,那些人连自己可以买地都不知道。”
顾文承微微一怔,侧头发现了姜余看向自己时那认真的表情。
姜余此时还在说话,嘴巴一张一合,好像有无数的道理要讲。
“所以,文承哥就是很好的人,即便是以后做了父母官,也是青天大老爷。”
顾文承脚步一顿,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的十分复杂。
原来,姜余说的这些话,都是在反驳之前自己说的那句‘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顾文承停下脚步,他转身伸手一把捂住了姜余看向自己的眼睛。
顾文承此时一手揽着姜余的肩膀,一手捂住姜余的眼睛。
他抬头,目光幽深的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表情有些自嘲。
他是一个成年人,小时候经历过父母突然离世,在所有亲戚家轮流打转的日子。
无论他去那个亲戚家,他从来都是被大人们夸奖的孩子,也是大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同龄人的恶意,周围大人们的怜悯,常年寄宿制学校的生活……等等,这些都让他早早成熟,甚至在考虑事情上也比同龄人想的更多。
很多人都认为学校的生活很单纯,但是那种寄宿制学校,才是最小,最浓缩的“小社会”。
心智没有完全成熟且在青春期的孩子们的恶意才是最赤/裸的,因为他们不会过多的掩饰自己。
他从小在这种环境里生活,早早的明白怎么才能让自己过的舒服。
他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是学校老师口中的优等生,是同龄人口中考上全国顶级大学的学霸,是同学口中耐心可靠的朋友,是同事口中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顾文承……
也只有自己才知道,他不想被那么多人夸赞,因为那些人的夸赞除了听在耳朵里好听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他知道自己有好看的皮相,优秀的学习成绩,从小到大追求他的人很多。
但是他知道,那些人除了和他交往以外,也可以和其他人交往,所以他对恋爱结婚一直没兴趣。
直到,自己来了这里以后,他看见了姜余。
姜余是弱小的,同时却又是坚韧的。
姜余爱哭鼻子,同时也爱对着自己笑。
每一次靠近姜余,他都觉得,自己是姜余的生命支柱,姜余很依赖自己。
他第一次深刻的认识到姜余就是一张白纸,他完全可以把这张白纸涂抹成这种颜色。
他,掌握着姜余的情绪,掌握着姜余的未来。
他,可以掌握着姜余的一切。
这个认识让他兴奋到几乎颤抖,所以在姜余准备离开他去府城的时候,他甚至不想放手,让姜余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不好吗?
就这么可怜的、弱小的一直留在他身边。
但是顾文承还是心软了,他喜欢姜余那种明媚的笑容,喜欢看见姜余挣到钱以后那骄傲的小模样。
笑起来的姜余,就想一个温暖的小太阳,一个依附在自己身边的小太阳。
而此时他低头看着乖巧的、一动不动被自己捂住眼睛的姜余,感受到手心被他的睫毛来回扫动而传来的痒意。
顾文承神色几次变换,最终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姜余被顾文承捂住的眼睛,但是却没有动,他只是这么静静的站在原地。
姜余相信文承哥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他根本不用多问。
片刻后,顾文承放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鸡血藤的手镯,这个红色的木制手镯,两端包银,镯子中间也包了银,银片上面还雕了些花纹。
这镯子当时顾文承一眼就相中了,小余把这东西带在手腕上,既漂亮又不会显的太过于女气。
买镯子的钱,是他抄了一个星期的书,卖给书肆后得到的钱。
“这个送你。”顾文承道,“这是鸡血藤的手镯。”
姜余看着眼前漂亮的鸡血藤手镯,语气有些为难的开口,问:“这个很贵吧?”
顾文承把手镯套在姜余的手腕上,白皙的手腕,配上棕红色的镯子,显得皮肤更加白嫩。
姜余在顾文承给自己手上带东西时,不知为何,脊背处突然感觉一股冷意,手背上的细小汗毛即刻立起。
“这颜色果然很衬小余。”顾文承放开姜余的手腕,道:“没多少钱,不贵。”
姜余看着手腕上的镯子,抿嘴笑了笑,这东西是文承哥送给自己的,他真的很开心。
顾文承看姜余开心的小表情,没忍住又摸了摸他的头。
“好了,我们回家吧。”
…
顾文承和姜余回家,二人在吃晚饭的时候和顾家父母把建水车、买荒地的事情说了一下。
之前在顾文渊和顾文华来家里做水车的时候,顾家父母已经知道水车的事情。
顾屠子问道:“你大伯怎么说?”
姜余道:“大伯说,明日要和全村说一下凑钱和买荒地的事。”
顾屠子微微皱眉,接着很快便放松眉头。
“你大伯是本村的里正,告诉全村人也正常,到时候人多力量大,一起挖水渠的时候轮着挖,到时候也能轻松些。”
顾母也点头道:“是啊,而且那片荒地还挺大的。”
第二天,天色已经完全擦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