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70)
程既不自觉地攥紧了椅子扶手,沉声道,“是那包花种吗?”
吴石忙点头道,“少夫人果真慧眼,正是此事。”
“桐儿姑娘拿着那包花种过来,只说让我将这花儿栽种到夫人院子里去,往后每年都是如此。”
“小的也不是傻子,当时就觉出不对来,不肯接那包种子。可谁知那桐儿立刻就变了脸,威胁说小的要是不肯照做,便要去回禀老夫人,说我教子不严,纵容儿子赌钱,还偷了府中的银子去填补亏空。”
“小的只是个种花的,全家上下又都指着这个活计挣来银子活命。听她这么说,当下就慌了起来,心里也没了主意,只好照着她的话做。”
“花种下以后,小的心里头担惊受怕,只盼着夫人不喜欢,也好有个由头往后再不必种了。”
“谁知夫人见了这花喜欢得很,还唤小的去给了赏钱。这下小的再没了办法,只得一年年地将花种下去。”
“可小的心里也清楚,来日若真出了事故,头一个担着的便是小的自己。所以私底下,偷偷留了些花种带回来,种出了花儿,再拿到外头去找人打听,看有没有人能认出,这究竟是什么花儿。”
“说来也稀奇,小的不知道寻了多少卖花草的,都说没见过。直到有回,遇见个行脚的商人,才认出这花来。”
“那商人说,这是从苗疆那边传来的,叫做兰缇花,开得好看,香气又浓,许多夫人小姐都喜欢,并没有什么坏处。”
“小的这才略放下心去。”
“可是再接着,夫人生产艰难,小少爷又险些没保住,往后更是听人说起,说是身子彻底地坏了。”
“这下由不得小的不多想,总是觉得和那花儿脱不了干系。”
“若说那花儿没问题,这投人所好的事,为何秋姨娘不肯自己做,定要借了小的的手,还不许声张出去。“
“且这些年来,每到了时候,桐儿姑娘那边便会送新的种子来,敦促着每年都种,一年都不曾落下的。”
“小的越想越觉出不对来,心中便存了疑影儿。”
“可小的人微言轻,又有把柄握在她们手中,便只得听吩咐照做。”
“这么些年下来一直如此,直到了前不久,桐儿刚刚送来了花种,可巧小的就摔伤了腿,再做不成活儿了,才想着是个机会。”
“您待少爷与夫人亲近,府中大伙儿都是看在眼里的。小的也只好存了这点指望,故意地将那花种的事交代下去,且刻意强调了好几回,便是想着万一您寻到花房去找人打听,也能察觉出不对来。”
吴石说过这话,勉强朝程既笑了笑,“果真,夫人同小少爷都没看错了人,您顺着就寻到这儿来了。”
“从瞧见您进门开始,小的就知道,这事儿是再也瞒不住了,索性便同您全都交代了。”
“少夫人,”吴石起身,走去程既面前,下一刻便跪在了地上,“小的自知做下错事,不求您原谅。只是来日,若您查明白了,能否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家人?”
“这些年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那老婆子同孙儿……”
吴石没再多说,只是重重地将头磕下去。
程既盯着他花白的头发,心中一时五味陈杂,顿了顿,才开口道,“你起来吧。”
“放心,我从不随便迁怒于人。来日……待我查清事实真相之后,再做计较。”
“你方才说,那商人说这花叫做兰缇花?”
“正是,”吴石忙道,“小的当时还反复确认过,那商人说此花当真半点毒性也无,便是直接吃进肚去,都是无妨的。”
程既闻听这话,不禁皱起了眉。
他不信秋姨娘会这般好心,平白无故地只为了寻花过来讨谢夫人喜欢。
这兰缇花定然还有旁的用处。
只可惜如今,桐儿已被毒哑了嗓子发卖出去,而秋姨娘虽大权旁落,却仍有谢行履在前护着。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只怕一时也动不得她。
事情当真有些棘手。
不过好歹,此行问出了这花的名字,证明他先前心中猜测并非无端,也算有了些收获。
事情但凡做下了,便一定会有破绽。何况秋萍当日不过是小小的姨娘身份,算不得遮天的本事,程既不信她能将事情办的滴水不漏。
吴石毕竟只是普通花匠,素日里接触的人也有限。
如今谢家名下数间药堂并商铺,往来商旅采买不断,天南海北的都有。借着谢家的力量来探听此事,想来要容易得多。
想到此处,程既心下稍定,出了吴家大门时,脸上神色也平和许多。
祝力在一旁询问道,“少夫人接下来,是打算回府,还是……”
程既看了一眼天色,为时尚早,微微翘起嘴角,朝祝力道,“不着急。你先随我去一趟玲珑巷。还有些东西,今日一并购置了才好。”
第80章 木樨甜香
程既买东西耽误了些时辰,待赶回谢府中时,已然到了掌灯时分。
晚间落了场雨,四下里起了雾,寒气慢悠悠地浸了上来,露在外头的手指鼻头,无一不是冷的。
程既进了屋子,随手将手中的锦袋搁在桌上,搓了搓泛着凉意的指尖。
谢声惟原在书房里坐着,透过轩窗听见他回来的动静,才搁下书进了内室。
他拉过程既的手来,包在自己掌中,让指尖蜷起,贴着掌心暖着,又转过头吩咐院中刚出来的星儿道,“交代小厨房,摆饭吧。”
“先用饭就是了,做什么还要等着我?”程既屈起手指,很轻地挠了挠他的掌心,“饿着了我们相公可怎么好?”
谢声惟掌中用了些力道,牢牢握住他作乱的手指,另一只手伸过去,在他鼻尖很轻地刮了下,“下饭菜还未回来,生不出胃口。”
程既歪了歪头,唇角微微地翘起,“阿辞这话,是要吃了我么?”
“不可以吗?”谢声惟笑着,凑去他耳边低声道,“昨夜在榻上,不是已经吃过一回了?”
程既侧过身子去躲他,“原来阿辞是这样贪口腹之欲的,吃上一回不够,立时就惦记着吃下一回。”伸出手指来在脸侧刮了刮,故意臊他
谢声惟不以为意,笑吟吟道,“孟夫子有云,食色,性也。”
“圣贤书上的句子,总不算错罢。”
“我最不喜欢那起子圣贤书,统统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说辞,”程既扁了扁嘴,将眼珠骨碌碌地转过一圈,“那书上可有教阿辞,该怎样吃才好吗?”
“想来也是没有,”他将方才搁在桌上的锦袋提起,手指缠在束口的穗子上,滴溜溜地转过一圈,眼底带了几分促狭,“不过这里头,可是有许多呢。”
谢声惟先前还未反应过来,待回过神,语气里都不免带出几分惊讶来,“你今日出门,便是……便是为了买这些?”
“怎么?”程既微微抬起下巴,语气里带了笑道,“阿辞不肯亲自去,还不许我跑上一趟吗?”
“阿辞可别小看了,圣贤书上教不了的,待会儿从这里头可都给阿辞补上。”
“你还真是……”谢声惟一时竟生出些哭笑不得来,‘真是’了半日也没说出什么,只伸手过去,想要接过那锦袋好生打开瞧瞧。
“这会儿还先不许看呢,”程既避开他的手,将锦袋放去里间榻上,眨了眨眼道,“阿辞太心急了些,先要吃过了饭,再来忙着吃我罢。”
有了程既这句话在前,谢声惟一顿晚饭吃的都心不在焉。
豉油鸡甘鲜,糯米酒酿甜糯,统统没怎么尝出滋味来,总是忍不住地,眼神便飘去了程既那里。
后者倒是心安理得的很,动作慢条斯理,细细地啃着鸡骨,偶尔同他视线撞上了,便弯一弯眼,做出一个极其无辜的笑来,直叫人看得牙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