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27)
“不过是突然觉得,这院子里真是冷清,连个人影都没。行履在的时候,听他说说笑笑,院子也好像是热闹起来了。”
“他一走,这儿就又空荡荡了。”
桐儿在一旁低声劝道,“咱们大少爷能干,老爷器重得紧呢,所以才格外忙些。这可是好事,大少爷得老爷喜欢,您将来不也能舒坦许多。”
她有心逗秋姨娘开怀,又道,“况且,这样安静的福气,您也没多长时候可享了。再过些年,大少爷娶了亲,少奶奶接进府里,再给您生上一群孙子孙女,您到时不嫌小孩子家闹得头疼都是好的了。”
秋姨娘被她逗得笑了,“数你嘴甜,尽拣着我爱听的说。”
“婢子说的可是实话呢,”桐儿也笑着答,“指不定到了那时候,您还想着如今这清静日子呢。”
“但愿吧。”秋姨娘想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无论如何,我都要替行履把这将来都打算好了。”
“那些不长眼的,挡了我儿子路的,就别怪我下狠手了。”
第32章 不忮不慕
程既原先住的院子本就破旧,他也只是栖身,没添置什么新的器具。
如今空了这几个月,桌椅床板上都落了厚厚一层浮灰,歪七扭八地胡乱堆着,瞧不出人曾经住过的样子。
程既不许谢声惟进去,屋内尘土气息太重,怕他身子未好全,吃了灰回去又病着,只拉着他在院子中转一转,权当是来过一遭。
院子里栽了株枣树,枝叶苍碧,这时还未挂果子,叶片疏疏朗朗地铺了满树,透过缝隙映出天上的流云。
一旁角落里立了半人高的水缸,缸沿生了苔痕,雨水蓄了大半缸,孑孓在水面上一下下地跳,荡起一点水纹。
这院子里的一切对谢声惟而言都是新奇的。他站在这儿,脑海里就能鲜明地浮现出程既从前生活的痕迹。
转过一圈,谢声惟仍是意犹未尽,“你从前在何处摆摊子?”
“两条巷子外的街口,”程既应道,“阿辞想去瞧瞧吗?”
“嗯,”谢声惟捏了捏他的手指,嘴角微微弯起,“想看看小程大夫从前养家糊口的地方。”
“刚好,”程既笑眯眯地答道,“那旁边有家包子铺,老板娘同我极为要好,他家的肉包子也好吃,从前我都没怎么尝过,这次要多吃几个。”
谢声惟不动声色地重复道,“老板娘?”
“……正是,”程既眼睛骨碌碌一转,想起一事来,“老板娘先前还遣了冰人到我家去,想撮合我同她女儿,好叫我去做上门女婿呢。”
至于冰人最后被自己气出门一事,那自然先不着急同这人说了。
谢声惟牵着他的手略紧了紧,面带微笑开口道,“那更要去看一看了。”
“这样好的关系,定然对你极上心。好叫她知道你如今终身有靠,也让人家放心。”
“阿辞这般贴心的吗?”程既被他牵着,发觉这人脚下步子都快了许多,心下觉得好笑,又故意道,“我从前也未打听过,不知道这上门女婿,做起来可还清闲?”
谢声惟顿了顿,又开口道,“很辛苦。”
“当真?”程既作出不信的神色来。
谢声惟扭过头去盯了他一会儿,忽地伸出两手,贴在在程既两颊,向中间按着,将他揉得嘴嘟起来,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千真万确。”
“好啦好啦,我信了!”程既挣扎着从他掌心里逃出,嘴唇微微翘着,带一点水色的红,笑着往旁边躲,又被谢声惟拉回了身边,手拽过去牵着。
“阿辞不问问我后来如何吗?”程既同他十指扣着,前后微微荡一荡,像是摇着船橹,极为轻快。
谢声惟被他带得晃了晃,只好放缓脚步同他合着拍,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问。”
“只要你最后同我在一处了就好。”
程既微微矮下身,侧着向上抬头,去看谢声惟密茸的眼睫,声音里藏了笑,像是夏日里的冰碗,凉丝丝地沁着甜,“阿辞口中说得这样大度,怎么方才听了上门女婿的话还要来作弄我?”
谢声惟被他灼灼的一双眼盯着看,有些不自在,伸一根手指抵住他的下颌,轻轻地推去一边,低声道,“明白是一回事。”
“可管不住心事,以至于拈酸吃醋,做些小家子情态,又是由不得人的。”
“阿辞也会吃醋吗?”程既眼角微微挑着,带了点促狭地打趣,“书中不是有言,君子不忮不慕不逮。阿辞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如今也浑忘了?”
他鬓边粘了细长的柳叶,谢声惟伸手替他摘下,指根在他额上温柔地碰了碰,“嗯,心中喜欢你,就什么都忘了。”
“你上学时定没好好听先生授课,只在底下偷偷看风月画本,才学来这么多乱七八糟哄人的话。”程既鼓了鼓脸,心里为觉着甜,口中却不肯饶人。
过了会儿,自己忍不住了,垂着头,小声开口道,“我没答应。”
“嗯?”
“我说,”程既耳根处泛上了浅浅一层红,“我当初没答应她。”
“那冰人被我气出门去了,夫人和阿月姑姑可以作证,她们亲眼瞧见的。”
“婚娶之事,我只答应过阿辞一个人。”
他凑去谢声惟耳边,唇齿间的温热蹭过薄透的耳垂,“所以,我可是第一次。”
“阿辞要好好疼我。”
谢声惟实在是怕了他这张嘴,侧着头微微避开,看着这人眼里明晃晃的笑,又恨得只想将他搂进怀里揉一揉。
“你怎样气人的?”这简直不必问,他身边这个人气人的本事原本就是顺手拈来,不能再熟练。
“你问这个,”程既歪了歪头,嘴角挑了挑,道,“我说,我~不~举~”
谢声惟:“……”
这样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气人法他还真没见过。
“那你……”谢声惟犹豫着,也没把话问全。
“口说无凭,我说了阿辞也未必信,”程既捻了捻他手背上一点光滑的皮肉,带点别的意味,压低了声音道,“今晚试试,便知道了。”
谢声惟不肯再说话了。
他只盼着早些走到那传说中的包子摊去,寻些什么来堵住身边这人的嘴才好。
所幸那地方并不怎么远,眼前瞧见垒成一摞的笼屉,张大娘熟悉的吆喝声便传进了程既的耳朵。
“大娘今日生意可好?”程既上前两步,脸上带了熟稔的笑。
张大娘愣了一下,氤氲的雾气里,她睁大眼细细辨了,才认出程既来,欢喜地喊了出来,“小程大夫!老天爷,今日倒能碰见你呢!”
“我先前听巷子口的张婆子说,你叫城里的富贵人家请去治病去了。后来索性连东西都拉走了,还当你是不回来了。”
“如今这是治好了?”
程既微微一笑道,“嗯,已经治好了。”治病是不假,还捎带了把自己也送了出去,给人当了回媳妇儿。
“哎,我就说呢,小程大夫的医术是个顶个儿地高明,从前是没遇见那有眼光的人,这不,银子就来了么?”
张大娘笑得开怀,是真心实意地为他开心,显然也未将先前提亲不成的事放在心上。
这会儿还未到晚间,生意不怎么忙,她拉了程既两人坐着,又忙拣了一盘包子搁到桌上,同程既闲聊。
程既使筷子夹了个包子,送到谢声惟面前的碗里,笑眯眯同他道,“快趁热,冷了就没这会儿好吃了。”
张大娘打量着两人,开口问道,“这位小哥是?”
她注意谢声惟许久,这人举止从容,神色矜贵,同程既又有种说不出的亲密,实在让人好奇。
还未等程既想个说辞出来,谢声惟先微微一笑,放下筷子道,“不瞒大娘说,我是程大夫的内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