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12)
过了足有两柱香的工夫,程既收了银针,将谢声惟衣襟拢好,抬袖擦了擦汗,转过身去,刚好同谢夫人四目相对。
后者看着程既,语气平静,“小程大夫,惟儿情况怎样?何时才能醒来?”
程既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道,“谢小少爷到了今日,已然非药石可医。”
谢夫人闻言,身形微微晃了晃,又强行稳住,“还能撑多久?”
程既微微垂了头,艰难答道,“……不足半月。”
室内一片静默,门外谢老夫人的呵斥声隐隐传来,两人都似没听到一般。
过了不知多久,桌上烛火晃了晃,灯花爆裂开来,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谢夫人似被惊到一般,扭头看去。
“灯花爆,喜事到,”她口中喃喃道,“这次竟不准了么?”
说了自己大概也觉得荒唐,苦笑一声,没再开口。
程既不知该怎样答复,心里千丝万缕搅在一起,直如乱麻一般。
“你走吧,”谢夫人忽然道。
程既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她,眼神里的惊惑一晃而过。
“你走吧,”她重复道,起身走去谢声惟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动作极轻,像是怕吵醒了他,“我答应过惟儿,不为难你,要放你走。”
“他如今虽然睡着,我也不能拂了他的心愿。”
“所以你走吧,趁我还未后悔之前。”
她口中说着,眼神放得温柔,拿了手帕,一点点替谢声惟擦去嘴角的血渍。
程既站在桌边,手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切进掌心去。
青年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白日里他们还在园中看燕子,他红着耳尖要自己唤他阿辞,说自己是这世上少有的真心待他之人,说会将自己的好牢牢记在心上。
只是一晚,就都要不作数了。
“我嫁!”程既突然开口道。
“什么?”谢夫人回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程既点了点头,轻声道,“不是说了要命定之人才能救他性命吗?”
“我嫁就是了。”
第13章 结亲之喜
“程既,你果真,果真想好了?”谢夫人声音颤抖着,又问了一遍。
“你知道的,我如今……如今也是不会逼你的,你这决定下了,再也没反悔的余地了。”
程既又看了床上躺着的谢声惟一眼,正了正衣衫,沉声道,“夫人放心,我既已开口,便再无反悔。”
“我是真心愿行此举,非受胁迫。他日小少爷醒来,对着他,我也是这般说辞。”
谢夫人上前几步,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紧紧攥住程既的手,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好孩子……好孩子,你救了惟儿的命,你救了我谢家的命!”
说着激动起来,几乎要矮下身去向程既行礼,将程既骇了一跳,忙不迭地扶住了,“夫人不必如此。”
“说来,我还有几件事要同夫人事先讲明,要夫人应下,这亲才能结成。”
谢夫人这时渐渐平静下来,闻听此言,连连答允道,“莫说几件,便是几百件,你只管讲来,只要力所能及,我都依你。”
程既微微一笑,道,“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再简单不过,只看夫人有没有这个心思。”
“自古没娶男妻的风俗,这城中是头一遭。”
“夫人知晓,我向来不在乎旁人眼光,这嫁还是娶,于我而言也没甚差别。”
“只是这男妻我当得堂堂正正,你谢家也要娶得名正言顺才行。”
“这话意思是……”谢夫人听得不甚明白。
程既朝她道,“意思便是,既然是要嫁人,那我要八抬大轿,红妆典仪,光明正大地进你谢家的门。”
“我见多了人家纳妾室,夜半三更地,一顶青帷小轿就抬进了府,静悄悄地谁也不知晓。若是这样,来日少爷一朝病愈,用不到我时,岂不是随便就能打发了?银钱行不通,这城外的护城河里填个人还是成的。”
“夫人莫怪我多疑不肯信人,我虽有心救小少爷,终究也不是什么活菩萨。这世上没得救了人反而填进自己一条命去的事。”
“此举于谢家,说到底只有些声名的损失,于我却是保命之举,只看您如何选了。”
谢夫人:“……”这位小程大夫的想法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独特呢。当着主人家的面眼都不眨地说起这杀人灭口的事来,得亏这会听着的人是她,换做了老夫人,只怕当场要气晕过去。
不过这担心也不无道理,谢夫人熟知谢老夫人品性,即便没害人性命的胆子,过河拆桥这档子事还是做得出的。
程既独自一人,既无钱财,也没什么倚仗,若遇上了,只怕还真要吃了大亏去。
想到此处,谢夫人点点头道,“你放心罢,我定会安排妥当,为了救惟儿,你以男儿身出嫁为妇,本就委屈了,谢家定会给你正妻名分,断不能亏待了你。”
“你是惟儿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谢家上下谁若是想动你一根手指头,也要先问过了我才成。”
程既颇为欣赏谢夫人的爽利性子,又道,“还要拜托夫人最后一事。”
“小程大夫但说无妨。”
还未开口,程既的耳廓倒是微微泛了红,“那新嫁娘要穿的锦绣罗裙……我实在是穿不出门去,不知夫人,可否让人换一件?”
谢夫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后面上忍不住带了笑,“我还未想到此处呢,小程大夫倒是心细。”
“那自是不必穿了,我吩咐下去,让他们按照男子喜服的样式,为小程大夫裁剪即可。”
谢夫人行事素来雷厉风行,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谢老夫人同谢铎,第二日阖府上下就都知晓了小少爷要成亲的消息,且这位少夫人竟是前些日子夫人亲自带进府来的小程大夫。
大约有些流言蜚语,只是程既不在意,想来谢夫人也整治几次,渐渐地便没了动静。
谢夫人第二日便请了城中最出名的算命先生,问过两人生辰八字,定下成亲的日子便在三日后。
按着习俗,新人婚前是不许相见的,可程既同谢声惟一来都是男子,二来谢声惟的病也需程既时时看顾着,两人便依旧住在一处。
到了成亲前一夜,谢声惟也没什么醒来的迹象,程既替他施了针,拿巾帕细细擦去他额上的汗。
这人还牢牢闭着眼,密茸茸的眼睫垂落成一道弧,程既看了一会儿,伸手在他眼睫上拨弄两下,又捏了捏他的脸颊。
“谢声惟,我明日就要嫁你了。”
“你知道,我最小心眼儿不过的,你若是叫我守这望门寡,我就当真要记恨你一辈子了。”
“所以你可要争气些,要早点醒过来。”
成亲那日是个好天气,日头朗朗地挂在天上,谢家果然如先前答应的一般,妆奁聘礼备了百抬,红木箱子盛了,使人抬着在城中转了一圈。
程既坐在轿中,未着罗裙,只顶了张鸳帕,下面高高地束起发髻来,别了只白玉簪子。
花轿在谢家正门前落了地,喜娘掀了轿帘,引着人从轿中下来,落了地。
谢声惟还未醒来,谢家诸人权衡之下,便要谢行履执花球,牵着程既入了内堂。
三拜九叩,唱礼官念到“夫妻对拜,”程既跪下身去,对着身侧空空的蒲团拜了下去。他在这时突然有些想念谢声惟了,想快些回到他身边去。
哪怕这个人还躺在床上闭着眼,他也想见他。
一通礼数走完,喜娘将程既送入喜房里,便自行退去了。
这亲结得不同寻常,谢家小辈倒也没什么人敢来闹的,屋中一时间只剩了两人。
程既戴了半日的盖头,只觉得气闷,随手扯下丢去一旁,走去了喜床边。
因着大喜之日,谢声惟也着了身大红婚服。红色明艳,衬得他脸上也好似有了几分血色。被褥也换作了大红色绣鸳鸯样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