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86)
俩小兵一惊,慌张对视上,再齐齐从阶上跑下来,扶起人问:“老伯,没事儿?”
“哎呦——我的蛋诶——”
老头根本没顾自己,大声哀哭去抓打翻的竹篮。
小兵跟着扭头一看,好嘛,原是慢慢一筐子鸡蛋,这会儿全成了散的,蛋清混着蛋黄淌了一地。
“哎呦,这可是我攒了大半年的,要去给我那生病老伴儿换药的呦——怎么就都碎了——哎——呦……我这老不死的,还活着干什么咯——”
俩小兵顿时慌了手,碎了的鸡蛋总不能拾起来粘回去了,尴尬望了对方一眼。
“老伯,别……您这样,你先起来去阶上坐会儿,别把自己摔坏了!”
哪知老头哭喊得厉害,坐地上不走,抱着鸡蛋篮子耍赖,直念叨着不活了,没脸回去了,死了算了。
“鸡蛋……待会儿咱叫人去府里看看,反正将军不在府上,后厨多的给您掏几个去,总能解决,您别——”
老头像那听不进去似的,一劲儿拍着地耍脾,扒拉着不让人碰,给小兵急得六神无主,直冒冷汗。
叫娘哭天的往将军府高墙处掀了一眼,见着道黑影闪飞进去,又扯起那俩小兵的裤脚子哭丧起来。
“我的鸡蛋诶———— ”
半时辰后,西郊。
地下石殿常年分不清白天黑夜,不知何处而起的滴水声响得空旷。
一声声阴森冷厉,殿间中央石椅上的男人抱着双剑,一动不动。
直到急促脚步声从远处奔来,才幽然掀了双目。
“怎么样了。”
“回首领。”方劲扯下面上黑纱,跪下道:“全翻了个遍,并无异常。”
“也罢。”靳仪图揉了揉额角,探道:“姑获一向行踪诡异,做事谨慎,岂能在家里留了痕迹。”
“可是……”方劲犹豫片刻,再问:“除却冯家少爷,再没能值得怀疑的人了啊。要么还是属下待人归来了,再去一探。”
“得了。”靳仪图皱眉喝声,在这殿间荡出回响,吓得那跪在地上的一哆嗦。
“这险冒一次就罢了,当护国大将军的府是什么闲官后院那么好进,叫人抓了尾巴,势必要酿出大事,再说……”
再说,他家公子一个朝堂事不粘身的,能有什么理由,要做这杀人的鬼鸟。
“指不定是那纪方苑胡言乱语,根本没什么养不养子一说,倒不如皇城四处插上暗哨,直接抓个现行。”
他把人唤退下,又是撑起额,心烦意乱窝进椅里。
自从那夜之后再是没见着项穆清的影子,这心如磐石的影斋首领本以为自己当得清净,终能归回曾经寻常日子了,
怎得反倒是愈发闹得像是有百鼓在自己胸口齐鸣,震得脑仁嗡嗡,是站是坐都不舒服,心里头被什么鬼爪子捏得揪了,难受。
好难受。
靳仪图近来脑子里想不了别的事儿,全在掰扯着项穆清那天又伤又吐。
如此看来,冯家公子必然不是那姑获人选,但若他项穆清是第一次杀人,
那谁是姑获了。
他不是姑获,他不是……
他怎不是呢,可他又怎会杀了个人,就要恶心的吐成那样。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项穆清,项穆清,项穆清,项穆清,项穆清。
这三个字好像扎根的爬墙虎,又刺又硬,扒着脑子,四处延展生长,爬得到处,甩不掉,忘不了,还要他时时刻刻都念着。
地上早已泛白而不知,这都是第几个晚上了。
到底如何才能睡个好觉。
***
“人就是会这样越来越少的。”
詹勃业在宫墙下走着,白雪覆红墙,给这诗情画意间多添了分苍凉。
秦昌浩把弯刀抗在肩上,跟着他一言不发。
“也会越来越年轻。江山代有才人出,国家不缺栋梁,不过栋梁缺机遇。我本早该告老还乡的,禁军这种侍君添脸的位置,还是当由俊俏的年轻人在更为好,是我赖着不走嘛。没办法,念儿服药,需要银子,我退不下身去。”
秦昌浩当下的神色就是把置之度外四个字描绘得淋漓尽致,送了耸肩,潇洒自在道:
“现在的年轻人,哪有老爹您的霸气豪迈啊。禁卫也不能都是小白脸,总得有您坐镇,才压得住气势。不过,反正项穆清这小子可轮不到我们替他惋惜,他啊,说家世,才华,姿色,老天眷顾的人,放哪儿都委屈不着,与其叹他仕途可惜,不如摸摸自己腰包里的银子,看看到底是谁更可怜。”
“嗤。”詹勃业笑了一声:“你们边沙营出身的,可真是叫沙子烤熟了?瞅你年纪轻轻,说话怎这么老成。”
“我哪儿年轻了。”秦昌浩蹭了蹭鼻子,乐了:“不比那几个二十多的勃发,倦咯。上什么工呢,要不我也辞了算了,真想回家睡大觉。”
第71章 花柳地
两人一路走到大殿外,看金瓦飞檐的大殿外悄无声息,皇上的难寐焦躁症越发严重,听不得吵闹。
前些日子有打翻盘子的宫女被金瓜砸碎了脑袋,殿外青石板染血,洗了再冻,混着冰的红仍附着在那儿,一走一过全看得见。
自此以后人人自危,守在殿外的内侍宫女,各个大气都不敢出。
恰巧这时候靳仪图推了殿门出来,秦昌浩眼疾,赶紧招手唤他,问他皇上现在心情怎样。
“陛下方才召我们,瞧这气氛冷的,比三九四九的天还凉,真是不敢贸然进呀。”
“还行。”靳仪图答,“照常就是。”
秦昌浩往前一步,贴得这黑脸的御前卫厌恶后仰几分,耳语道:“你也知道项穆清的事儿了?”
靳仪图那一双眸子黑得吞光,稍点了头,便当作应了。
好在秦昌浩早习惯他这冷屁股似的性子,一耸肩,自个儿嘟囔:“也是,你怎能不知道呢,瞧您二位最近混得近——怎么,莫非知道些什么内情?”
“不知。”那冷屁股冷道。
“得。”秦昌浩本也没打算能从他这扇铁嘴里撬出东西,只回了头,跟身后冲着冷屁股白眼翻上天的詹勃业嘈道:
“啊……咱这一时半会凑不上人,前翊卫的兵现在由骁卫带着,不知道候卫那三百弓箭手谁能领走,咱也招架不住啊?陛下多半今儿也是叫我们议这个的,他老人家没有募新的意思,就只能咱们忙得团团转。”
“项大人的弓箭手现在在我手下。”靳仪图在背后忽然开了口,波澜不惊道:
“不麻烦二位操心。莫要揣测皇意了,进去不就知道。”
“啧。”詹勃业把白眼放下来,骂了声狗奴才还自负个屁的清高。
这俩人刚鼓了勇气要向内侍传话,后边好一阵匆匆脚步跑过来,于诺大空旷寂静的殿前疾声高呼:
“陛下!找到姑获了!”
回头一看,不正是那位死了一半儿的大理寺少卿,纪方苑?
纪方苑看詹勃业和秦昌浩排在自己前头,赶忙拱手赔礼道歉,朝他们走过来那两步还有点坡脚,嘴里说着下官这里事关紧急,还望大人们见谅,插个队……
“请请请请请,纪大人客气什么呢。”
秦昌浩赶紧借机让位,本来自己就一百个不想进殿呢。
靳仪图走出去的步子减缓几分,扶着剑,回头看了纪方苑,神色闪过一丝骇然。
再停了往前走的步子,回身跟着他一道进了大殿里去。
世帝眼下正倾在榻上死气沉沉地闻着艾香。听着姑获二字,略微来了些精神,眯开眼,把周围捶腿扇香的宫女太监都撵了出去,只留了靳仪图一个在角里立着。
这位大理寺少卿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是御前卫呢,总得留个人护着皇上不是。
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不是赶在他前头抓到了姑获,好事儿呢,够杀他戾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