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刀(333)
“你这土匪脾气了不得。”顾欺芳啧啧叹道,“干得好。”
白雾越来越浓,天光流水都不见,花草鸟兽也无踪。
顾欺芳温声道:“天快亮了,梦该醒了,你也该回去了……回去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年轻人该想花花世界,何必想什么亡者心事?”
叶浮生蹭了蹭她的肩膀,孩子一样撒娇道:“我不想了,我会一辈子记得你们。”
他终于松开怀抱,顾欺芳的笑容也在白雾里模糊消失,下一刻风声呼啸,茫茫雾气都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一瞬时满目空白,再睁眼还是在熟悉的桂花树下。
天边出现了鱼肚白,香柱已经燃尽,砚池内的水无端少了大半,露出光秃秃的珠面来。楚惜微把他从石桌旁扶起来,一边帮着揉揉趴了太久的腰身,一边笑问:“我比你先醒来一会儿,看你嘴角都是笑,梦见什么了?”
叶浮生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笑道:“做了个心想事成的美梦,你听我慢慢讲……”
夜风吹来,拂动树影,最后一缕香烟也弥散在风中,金黄细碎的桂花纷扬如雨,落了树下一双人迎头满身。
纵无霜雪满头,如此花好月圆,何其有幸共白首?
第219章 番外九·春风渡你
叶浮生今天吃了颗鬼医新研制的药丸,枣味的。
他吧唧了一下嘴,对孙悯风诚恳建议道:“要不还是换回上次的槐花蜜口味吧,这甜得过分了。”
“上次给你解酒,这回是补气血,能一样吗?”孙悯风一边捣药一边抽空白了他一眼,“再说了,这大过年的好日子,吃点甜的怎么了?能齁着你?”
叶浮生想了想,道:“是有点,毕竟我这日子过得甜滋滋,不必劳烦孙先生加糖了。”
“叶浮生你知道吗?在下最佩服从来不是你的武功,而是……”
“脸皮。”叶浮生双手托腮对他眨巴眼睛,三十来岁的男人刻意卖乖竟然还没多大违和感,“我八岁就开始苦练‘二皮脸’神功,如今已修成正果,羡慕吗?”
“滚!”
耍贱的下场自然是被赶出药庐,叶浮生抚平衣角褶皱,回头就看见一道人影在树上闪现,当即脚下一点身影窜出,将那人稳稳擒在了手里。
“好你个猴儿,爬墙上树是要大闹天宫不成?”叶浮生拎着谢离落回树下,十三岁的小少年长得挺快,如今已有他胸膛高,脸上的婴儿肥也退去不少,轮廓初现棱角。
谢离被他拿住,倒是不慌不忙,将手里的一把红缎丝结亮出来,道:“叶叔,我是在帮忙挂红彩,没有偷窥。”
除夕将至,江山万里一片红,叶浮生前几日从北方回来,沿途皆是张灯结彩,为了辞旧迎新做着准备。到了中都,因地广物博、百姓安乐,万家灯火更是从五日前便夜夜不息,哪怕是幽寂如百鬼门也被楚惜微解了些许小禁,允众人在门规之内放纵一点,沾沾喜气。
叶浮生一大早从被窝里爬起来时,楚惜微已经离开洞冥谷,他一个人委实无聊,这才到药庐来闹腾孙悯风,毕竟此人明日就要动身去西川找盈袖叙情过节,错过了这一遭可要过上好久才能耍他一回。
叶浮生道:“少在我面前装,你小子看着脸白实际上心黑,将来谁把你当老实人,那下场……”
谢离轻咳一声,笑道:“是叶叔教导有方。”
“对啊,都是我的功劳,你嘚瑟什么?”
“……”
猫在草丛里画花灯的唐意安实在憋不住了,冲出来将花灯往叶浮生手里一塞,顺势把谢离挡在了后头,仰着脸道:“叶叔,过年好。”
“阿如真乖。”叶浮生摸摸她的脑袋,然后看向手里的灯,挑了挑眉,“连理枝和比翼鸟?”
“给叶叔和师父的礼物,祝你们白头偕老。”
姑娘家就是细心如意,哪怕是叶浮生这样的老狐狸也被她一句话搔到痒处,遂决定放这俩小崽子一马,欣然收下了花灯:“谢了,明天给你俩压岁钱。”
孰料唐意安眼睛一转,道:“师父今早出门的时候,说晚上给叶叔带件别出心裁的年礼回来。”
叶浮生眯起眼:“嗯?”
谢离从唐意安后面探出头来,道:“当时我们在演武场练功,楚叔也没多说,不过叶叔有给他……”
剩下的话都被硬生生吞回肚子里,叶浮生弯腰往两小鬼嘴里各塞了颗红枣药丸,笑眯眯地说道:“就你们这个年纪来说,实在懂得太多了,胡思乱想的孩子容易长歪,知道吗?”
两个兔崽子对视一眼,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飞快地逃走了。
叶浮生也没去追,他提着那盏花灯慢悠悠地从山道走过,任微寒的春风拂面而来。眼下佳节将至,秦兰裳告别了陆鸣渊,特意赶回来陪沈无端过年,正在轻絮小筑里撒娇讨巧,其余的人也各有事做,只有叶浮生早早派人跟盈袖交接了手里事务,难得闲散下来。
他这样闲庭漫步,等踱回流风居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洞冥谷里没有外面的张灯结彩,却也有可堪阑珊回首之处,于此间放眼望去,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夜幕山林下点缀错落,仿佛是天上星子落在了人间。
流风居外空无一人,往常的守卫此时一个都看不到,唯有门前屋檐下挂了一盏花灯,上绘并蒂莲花,其画技之拙劣、色彩之糊涂,明显是出自秦大小姐的手笔。
叶浮生想起自己回来时路过轻絮小筑,还看到秦兰裳拧着眉头包她那四不像的饺子,那么这盏灯只可能是她先前送出去的。
“阿尧,你回来了。”叶浮生将手里的灯挂在屋檐另一侧,然后推门而入,不出意外地看到楚惜微坐在庭院桂花树下。
百鬼门主的大氅放置一旁,上头仍有清霜薄雪,可见是匆匆赶回来,而他本人正点燃了红泥小炉准备煮酒,案几上还摆了个四层红木食盒。
楚惜微“嗯”了一声,看叶浮生在自己对面落座,道:“我回来的时候撞见阿如和谢离,看他们俩的样子,是你又以大欺小了?”
“告黑状的小孩子是该吃一顿竹笋炒肉了。”
楚惜微嗤笑道:“你有没有捉弄人,我只需看你一眼就知道,何须旁人多话?”
“是是是,我做什么都瞒不过你。”叶浮生倾身过来捏了他一把,“老实交代,今天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他早过了儿女情长的黏糊年龄,楚惜微也是独当一面的门派尊主,纵然两人结契成亲,也都对彼此的责任担当心照不宣,然而这段日子江湖上可谓是风平浪静,就连信鹰也少见在洞冥谷上盘旋,叶浮生没听说周遭何处出了大事需要劳烦百鬼门主亲自跑一趟,还是连句留言都没有的离开。
楚惜微被他捏着下巴也不闪避,问道:“你生气了?”
“傻徒儿,为师是醋了。”叶浮生毫不扭捏地回话,“毕竟这年关时节,才子佳人都在街头巷尾出没,你这么个心肝儿在外抛头露面,留我独守空房,哪怕知道你恐怕连眼神也吝啬施舍,也是会跟守财奴一样闹心的。”
叶浮生说话间嘴角上翘,眼睛里盛满了笑意,给楚惜微灌了满耳朵的花言巧语,酒未烫好人已有了三分醉意。
他认认真真地说道:“我谁也没看,只想着你。”
叶浮生满肚子坏水,说起情话能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曾经无数次在逢场作戏无往不利,却每每都输给楚惜微一句简简单单的真心。
他捧起楚惜微的脸,用力亲了一口才把人放开,笑容比庭院里的灯火还要璀璨明亮,几乎晃花了楚惜微的眼睛。
烫在红炉热水中的酒已经散发出馥郁香气,闻之微醺。
叶浮生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好酒。”
“华灯镇百味阁的大厨本是天京人,其父曾任御厨,后犯错逐出宫门。此人不仅精于膳道,还有一门从祖辈传下的酿酒手艺,只是他不爱以酒香换铜臭,故而自饮不卖,旁人都是难尝‘春风度’滋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