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刀(261)
林校尉冷冷一笑:“待战事一起,王爷必不失约,在天京翻覆风云!”
那人问道:“将军让属下带话,问王爷有几分把握?”
“皇帝现在有心无力,皇子之中掌有兵权者唯有王爷与诚王,待战事一起,王爷便联合众人力推诚王率军出京镇守边关,届时京中内虚,只要能控制住皇室,何愁大事不能成?”
“端王如今虽无兵符在手,可他与武将关系甚密,也不能轻忽!”
“放心,王爷可是为端王准备了一把好刀,随时会要他的命……”
“……”
顾潇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连呼吸也未乱一拍,只有一双眼睛冷如刀锋。
下方两人也知道长话短说的道理,迅速将双方情报交流之后,留了下次联络的时间地点,便准备离开此地。
顾潇终于动了。
林校尉走在前面,小心将门推开半扇,确定了外面无人,便抬手示意身后之人先行一步,却迟迟不见那人上前,反而有一阵风吹了进来,又携着淡淡的血腥味席卷而出。
他的手在半空中一顿,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本能地向门外飞射出去,像一道离弦的箭。
林校尉的动作很快,他这一口气跃出三丈许,脚还没站稳,已经迫不及待地回头去看那屋里的情况。
门口空无一人,他的身体却猝然撞上一道肉墙。
消失的人再次出现在林校尉面前,两眼圆睁,死死盯着他。
林校尉刀口舔血数载,自然看得出这个人已经死了,颈上极细的刀口一线入肉,身体还有余温。
然而死人怎么会动?
林校尉这个念头刚起,一股大力就透过这死人躯体打在他身上,没有站稳的脚步陡然离地,他跟这具尸体一起被打回了身后那间破屋,力度和角度都算得精准,一死一活两个人滚倒在地,没碰到门扉边框或者翻倒杂物发出异响。
林校尉刚把压在身上的死人推开,就有冰冷刀尖探入口中。
“多说一句话,便割了你的舌头。”
顾潇一脚踏在他腹部,林校尉瞳孔紧缩,奈何口中有刀刃,说话也含糊不清:“你……顾……啊!”
力道下沉压迫丹田,剧痛瞬时传开,林校尉浑身一颤,刀刃把他的嘴唇豁开一条口子,顿时满嘴流血。
这惨叫短促低哑,他也不敢再发第二声,因为刀刃离口之后,已经对准了他的一只眼睛。
平生屠了多少性命,都不如这一刻生死千钧的恐惧,林校尉不是没想过反抗,然而顾潇出手太快猝不及防,他在惊鸿刀面前失了先机,就是丢了活路。
林校尉努力压住自己的语气不要太狼狈:“顾潇,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大人为何在此,我便为何在此。”顾潇微微一笑,“若非如此,怎么知道王爷所图如此之大?然而站得如此之高,就不怕摔得更惨吗?”
林校尉见到他,心里就凉了半截,知道刚才一番密谈怕是都被这人听了过去,现在狡辩否认已是徒劳,只好变了口气:“你既然知道是王爷的命令,就该知道要怎么做才是!现在你这般做法,莫非是要对王爷忘恩负义不成?”
“林大人说得有理,我当然知道……”顾潇目光微垂,勾起的嘴角慢慢回落,“忘尔等与赫连御勾结害我师长殒命之恩,负你们假作好人误我祸水东引认贼为恩之义?”
林校尉浑身一震,刀尖险些碰到了他的眼珠。
“当年事,今日情,顾潇都洗耳恭听大人一句句说明,绝不敢插嘴半句,只不过……”他微微俯身,刀刃缓缓偏移落在林校尉的手上,“大人若再巧言欺瞒一字,在下便切大人一截骨头,就从手指开始……人生有多少块骨,大人今夜可有兴趣细细数清?”
“你——你这狗贼!为虎作伥,犯上作乱,该被千刀万剐……啊!”
这声惨叫刚出口就被一块发霉的烂木头压回嘴里,地上多了一小截血淋淋的指尖。
顾潇拿开那块木头,淡淡道:“第一块。”
林校尉这些年不知道对多少人用过酷刑,却还是头一回遭到刑讯,十指连心,他疼得浑身发抖,死死看着顾潇:“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们……”
“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刀刃下移落在第二截指节上,顾潇声音转寒,“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一个字也别漏,否则……”
林校尉倒也硬气,忍着剧痛道:“否则你能怎么样?”
顾潇偏头躲过一口带血的唾沫,竟然还笑了笑:“林大人好骨气好忠心,我是不能拿你怎么样,但……堂堂南儒,难道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吗?”
林校尉的脸色瞬间一变!
顾潇头也不回,淡淡道:“阮大人,您请我来是要凭台搭戏、借刀杀人,现在戏已看罢,人肉已在刀俎下,您要是再不现身,在下可就没有留活口的耐心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门扉就再度被推开。
林校尉费力地支起上半身,越过顾潇肩头看去,只见那是个看似瘦弱的中年男人,眉目儒雅气度清寒,一身深色的锦纹文士袍笼在身上并没被骨肉撑起来,只像搭在枯槁的树干上。
这无意是个不起眼的人,可是林校尉见了他,却比见到顾潇突然发难还要惊惧,仿佛见到了鬼!
阮非誉!
第185章 宫变(五)
南儒阮非誉,时年四十七岁,任职户部尚书,兼皇长孙辅学之师,上能简在帝心,下有半朝文臣之力为倚仗,就算离了朝堂回归江湖,还有天下桃李可堪一用。
在林校尉心里,顾潇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暗客,被他知悉了这些顶多生出麻烦,可事情若被捅到阮非誉面前,那就成了祸端。
因此,在见到阮非誉的那一刻,林校尉当机立断想要咬破藏在口中的毒囊,只要他今夜未能如时带信回转,楚琰必知事情生变,以其多疑的性子,定会再度对顾潇生出猜忌,如此一来也能随机应变。
顾潇见他牙关一咬,却没有出手阻止,因为已经有一颗松子破空而至,打出一颗带血的牙,隐约可见藏在其中的黑色。
如此眼力、指力,叫顾潇已经下意识绷起了弦,然而阮非誉只是对他和善地一笑,走到林校尉身边居高临下地看过来,语气轻淡温和:“话还没说清楚,谁又准你一死了之呢?”
林校尉满嘴的血,说不出话来。
顾潇抬手封住他身上七处大穴,又从其怀中搜出那张羊皮纸,这才起了身,对阮非誉行了后生晚辈应有的礼节。
他与这老狐狸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早在三年前初入天京,就奉静王之命暗中观察异己,位高权重的阮非誉自然是名单上的头一号,顾潇纵横梁上的数载英名就在此人手中翻为画饼,若不是他轻功过人,恐怕早就被其拿下。
一来二去,顾潇算是亲自体验了一番何为“盛名之下无虚士”,阮非誉则从他的武功路数里捕捉到了昔日顾铮惊鸿掠影的痕迹。然而两只都是滑不留手的狐狸,一个遭逢大变再不轻信,一个历经浮沉深藏不露,谁也没先动声色,直到两年前阮非誉任楚珣文师之后,才渐渐有了暗中来往。
自顾欺芳之事后,顾潇再也不肯偏听偏信,纵然楚琰布置周全,也不能叫他放松心里那根弦,恰好那时盈袖携暗羽来到天京,连番枝节几乎要颠覆他所有盘算,因此比起与自己有所牵扯的所有人,反而是身处局外的阮非誉更可信一些。
那是他们第一次正面相见,对于顾潇半含不露的困局,阮非誉只给他指了一条路——
当面人背后鬼,凡事留一线,多听多看胜多言。
若无此指点之恩,就算有楚珣亲自带话,顾潇也绝不会在这个特殊时期冒险动手,盖因他知道阮非誉此人虽有千般万种可疑,却有一大局之心可信。
一念及此,顾潇将羊皮纸览尽抛给阮非誉,道:“阮大人既然让晚辈来做这一回梁上君子,便是打了让这二人有去无回的主意,现在晚辈不负所托将人拿下,这后事如何处置,还要请大人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