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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47)

作者:吴沉水 时间:2022-04-30 08:13 标签:情有独钟 布衣生活 江湖恩怨

    杨华庭一愣,随即笑道:“这等小儿科把戏对我无用。”
    我尖着嗓子道:“你后背有一个通体染血,面目划了几刀的男孩!”
    杨华庭笑容有些僵,道:“我看不给你点教训是不行……”
    他话音未落,突然身子一顿,随即面色大变,捂住口,却于指缝处流下殷红鲜血。
   

第34章
    杨华庭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捂住口,那血一下一下,不住从口中溢出。
    他的脸色这时真正转成灰白,眼中逐渐染上惧色,当机立断,立即点向自己胸口檀中数处大穴。
    “没用的,”我摇了摇头,轻叹道:“前两日的调子,本就替你清陈年淤血之余,又添新伤。好比拿刀子剜去旧痂,就必定会累及底下皮肉,我可是想了很久,方想到这么个法子,”我站直身子,无奈道:“没办法,小可一无武功傍生,二无靠得住的高手护驾,不多想点辄,岂不对不住自己个?”
    “放肆……”他眼中狂怒,上前欲抓我,哪知只踏进一步,便一阵踉跄,险些栽倒。他迅速调息,口唇鲜血淋漓,却龇牙道:“就凭这,想取老夫性命,没那么容易!”
    他话音未落,已一掌拍来,这一掌虎虎生风,掌风所过,竟然扑面一阵炙热感,显是拼死用了十成功力。我忙往旁一闪,却终究吃了不会武功的亏,虽冒险避开,却被他掌风扫到,煞那间扑倒一旁,险些撞上桌椅之角。
    我挣扎站起,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却不顾上许多,趁着杨华庭喘气之际,从怀中迅速掏出管萧,在他第二掌未拍来之前,吹响《望乡台》。
    这已不是当日我在狱中逼迫萧云翔时所吹的同一曲调,而是经过我细细琢磨改进后的曲谱。曲调一响,宛若打开地狱鬼门关,无数冤魂鬼魅汹涌而出,纷纷扑上来索命讨债。
    杨华庭一生作孽太多,那间密室,早已不知令多少青葱少年命丧其间。便是他再视这些人为玩物,对其生死不屑一顾,然毕竟人前要充当正气凛然的南武林盟主。道貌岸然的模样装久了,人总有些入戏,虐杀少年一事,并非当真能纯然取乐,偶然想起,心中必定有些恻然。
    这首曲调,赌的便是他心中有那点恻然。
    只要他有,这恻然便会化作恐惧,恐惧便会化身厉鬼索命,心魔一放出牢笼,便是他当真武功盖世,傲视群雄,却也挡不住内在排山倒海一般的惊惶。
    我早料得以杨华庭之多疑,定不会信我真为他疗伤而来,但他生性贪婪,却又定会看上我的琴声魔力,妄图使我为他所用。
    似他这样老谋深算的人,若要降服一个人,自然明白要在恰当的时机出手方能事半功倍。
    所以,他反倒会配合我前两次的所谓治疗。
    他派杨文骔多次试探,早已料定我身无武功,便已轻敌一次;待以己度人,深觉若我怀有目的,则必然要先取得他的信任。
    这样,前两次以琴声疗伤,便定会是真。
    关键在于第三次。
    但他没想到,这些年来,我为了琢磨如何杀他,早已反复揣摩过他的心思。针对他生性多疑,我复仇步骤,其实重点却反其道而行之,不在最后一次弹奏,而在前面两次奏琴。
    他在我的琴声中运息疗伤,功效自然是有,然而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内伤非但没治好,反倒在不自觉中,重挫心脉经络。第三次听琴,若他不轻举妄动,我便以《天谴》一曲令他全身真气使了引导,血脉喷张爆炸而亡;若他有所动作,则只要动了真气,则必定加剧内伤,吐血而亡。
    《望乡台》不过却是要令他临死之前,再多点恐惧痛苦,让他堕入幻象之中,尝尝被昔日所虐杀的怨灵们开膛破肚,食肉寝皮的恨意。
    那里面,也有昔日被他弄得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柏舟,那个临死不愿吐露谷中机要所在,宁愿以瓷碗残片划花脸颊,割破手腕,也不愿再委曲求全,不愿再让他碰一下的柏舟。
    那个柏舟,成功激起他的滔天怒火,被他命人用鞭打铁烙夹棍梭子活活折磨死,随后,又随意抛去后山准备喂狼。
    如今想来,真真难为小彤,她到底是如何认得那一堆血肉模糊的人形就是我?
    如何能忍着素来好洁之心,替我清理污血化脓的伤口,替我敷上武林传说中能肉白骨,接断经的奇药碧玉凝暇膏,尽数用在我身上。
    若不是这样,小彤又怎会冒险带我连夜奔逃,又怎会落入萧云翔之手,以致最后那般死去?
    我心中怨毒涌起,管萧之声犹如鬼爪刺破耳膜,咆哮而至,在这么滔天的可怖尖声中,杨华庭大惊失色,顾不得内伤翻涌,双手乱拂,色厉内荏地喝道:“谁敢过来,我看你们这帮死鬼谁敢过来!”
    他跌跌撞撞,竟然尚留一丝神志,挣扎着想扑向门边,想高声呼人来救。我岂容他这般逃匿,管萧之声骤然提升,变了第三个调子《血偿》。
    整本《天谴》,就数《血偿》杀气最盛,也威力最大,但同时对吹奏者元气也最伤。我轻易不吹奏,但若血偿一响,则适才张牙舞爪的厉鬼均宛若手提利刃,嘶叫着变小身形,却自杨华庭鼻口中转入体内,在血管经脉处挥刀乱砍乱杀。杨华庭此刻本就体内气息乱窜,被《血偿》调一进逼,失掉控制的内息便如同反噬利齿一般,节节凌迟,能活活痛死那人。杨华庭发出一声惨叫,在箫声中,只听“噗”的一声轻响,胸口之处竟然自动破开,涌出一股血箭,随即“噗噗”几下,那血洞犹如小鞭炮逐个炸开,他的胸膛登时血肉模糊。
    但他适才的惨叫却也惊动院落外的忠义府侍从。大概为了更好羞辱我,那些侍卫奴仆被他远远遣出院子,命在院外听候。他御下甚严,是以没人敢违背命令,伸头窥探,直到听见他的惨叫,才发现事态不对。
    急冲冲的脚步声越发临近,我心里一发狠,住了管萧,抽出箫底尖刀,扑上去,就待割破他的喉管。
    杨华庭看着奄奄一息,却在我揪住他的头发,要下刀之际,猛然睁眼,手掌一翻,拼尽余下力气,拍出一掌,稳稳击中我的左肩以上。
    登时,被击中之处痛得眼前发黑,我一个栽倒,滚落一边,面纱却也在挣扎间掉落地上。
    杨华庭喘着气,盯着我的脸,目中露出疑惑,却渐渐变为惊愕恐惧,失声道:“是,是你……”
    我咳出一口鲜血,擦擦嘴角,挣扎着爬过去,举起刀一把刺中他的胸膛,咬牙道:“没错,就是我,老匹夫,死在我手里,可不算冤枉吧?”
    他痛苦地唔了一声,我发狠转动刀柄,令伤口更深,猛然拔起,一股鲜血喷上我的脸,我顾不得那许多,看准他的心脏位置,又一刀扎下。
    却在此时,一股阴凉之气扑面而来,我一个收拾不住,砰的一声栽倒一旁,那柄小刀竟也跌落一边,我心中大急,正要抬头,却听见一个人冷冰冰地道:“竟然能将这老东西伤成这样,看来你还有些能耐。”
    这声音何等耳熟,我登时如堕冰窟,却又心中剧痛,忍不住又呕出一口鲜血。这么多年,我始终记得这个声音,在童年的时候将我从苦海中救出,教我吹奏玉笛,占有我,即便在最亲密之时也未尝多几分暖意,却在最后一次见面之时,难得温言在我耳边喟叹,犹如施恩一般,准许我在情动之时,喊他的名字。
    那个时候,我还异想天开,以为若干年后,这个声音定能染上情人间的亲昵柔情,哪知道若干年后,这个声音,却成为我梦魇中,令我惊惶恐惧的元凶。
    我突然很想笑,仰天大笑,我搭上自己的命,拼死要拉杨华庭一道下地狱,却在紧要关头,被他所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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