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秘密(5)
前往藏身地的路上,李逸越走神色越凝重,积水没有散尽的街巷里,飘过各种动物尸体,有猫狗的,更多的是耗子。
那些积水退掉的地方一眼望去更是不堪,什么垃圾杂物,动物尸身都聚作一堆堆。
李逸边走边被暑热蒸得浑身发烫,心里却是冰凉的。
京师一月内两度乱战,死了多少人?尤其是第二次城破后,立即就开始了连日暴雨,这么多尸身只要有一部分没有及时处理,甚至处理了却埋得太浅被雨水冲开,再加上动物尸身……
李逸不敢再往下想,天气热成这样,但愿不要起瘟疫,哪怕起疫,也别发展成大规模疫情才好。
京师的这场暴雨中,皇宫内苑自不受水浸影响,只宫苑上下都已换了一片缟素,等日头重又出来,天气太热,大行皇帝的梓宫只停了七日灵柩,就被抬出京师。
城外深山中的承恩寺暑气难入,便选了寺里暂放。
最要紧的缘由,是宫中已经看到了起疫的苗头,肃王赵渊当机立断,越过新帝和太后,下令皇城十二监严防死守,堪堪才将这势头压了下去。
赵渊当年在京中生活,因着皇太孙的缘故,曾不时出入内廷,比起滇南众人对皇宫诸事要熟悉得多。起疫的苗头才刚起,他就揽了宫内所有大事,诸多亲王大臣颇有微词,但新帝和太后的安危更重,要对摄政王不满,也得先过了眼下再说。
宫里能留下主事的老太监们见肃王是个熟门熟路的,便再没有什么可拿大的,不仅有事不敢瞒他,后头更是事无巨细都往肃王这里报。
“妈的,十二监就差跪下来叫爷爷了!”景王才看了几日的情形,便忍不得向几位异母兄弟抱怨。
“如今人家是摄政王,咱们又是什么?”宁王端着茶盅,不以为意。
“谁又不是皇帝的叔伯?谁又没带过兵立过功?”景王这暴脾气终究是忍不得。
宁王接着道:“二哥,我劝你省省了,咱们这些叔伯怎么和皇上的双生兄弟比?咱们这些人打过的仗,加起来还不如他老五一个的。”
这话不仅没平了景王的火气,倒越发似浇了一泼油上去。
“三弟,你怎么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最小的延王瞧着两个哥哥吵了起来,忙出来圆场,“二哥,三哥,别吵。这回是起疫帮了五哥,这等形势,整个禁宫落到他手里,也是天意。再者,我听说京里已经起了疫情,能不能保住大内,平息京里的疫情,还有得瞧呢。”
景王听了这话方才顺了不少气,茶盅转眼又重重磕到桌上,道:“他赵渊要是压不住京师的疫情,我到时头一个参他摄政之过!”
延王与宁王闻言,俱不出声,只心中各有计较。
果然赵渊压下了禁宫的起疫,却压不住京城的形势,大雨后不过七日,疫情已全面爆发。
“摄政王令!即日起严格分离病灶,城中各处早晚清扫,除疫,各级官吏务必按特令行事,违者严惩不贷!”
京师及周边府县每日都有新的政令送达,特殊时期,赵渊行雷霆之令召集麾下亲兵,前往各府衙监督。
林文忠扫了眼内阁夹上来的票拟,作为肃王的詹事,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殿下,尉迟将军这都立斩了三位父母官了,不怪内阁群起攻之。您看,是不是让他先避一下?”
赵渊随手翻了翻那些奏章、票拟,似笑非笑道:“未杀人之前,疫情一日扩散五里,杀第一人后,再没有敢瞒报的;杀第二人后,病患严格分离,清扫除疫再无怠慢;前日杀第三人后,今天报上来,疫情已基本停了扩散。
要本王说,尉迟锐杀得好!叫他回来避了这些弹劾,下头那些百姓哪里避瘟疫去?!”
“可是,殿下……”林文忠欲言又止。
赵渊截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朝堂上围攻尉迟锐不过是个幌子,真正要对付的人是本王,这些人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形,一个个只知争权夺势!”
赵渊转头朝司礼监派来的秉笔挥手,指着那些奏折道:“都拿下去,一概不用理。”
大有不顾朝堂众人的意思。
他又想起一事,问林文忠道:“太医院和各医馆的大夫们处得还好?”
几日前他将太医院与京师各医馆大夫全编到了一处,日日如管理军队般管控起来。
林文忠竟又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前些日子本王给的板子,他们吃得还不够?”
赵渊要求太医院严格分工,明确责任,倒班,执勤,一切按章程来,令行禁止。
刚开始大部分儒医们都散漫惯了,有不能做到的,有太医院欺负医馆大夫的,上下不能精诚合作的,都被肃王拉出去就是一顿打,罚得倒是不重,不过是几板子破些皮,并不妨碍做事,效果却是扛扛的,很是杀了杀这些人的威风和颜面。
林文忠想了想,据实道:“如今确实效率高了不少,只是那边现下提到王爷,连个封号都不敢出口,都这么来。”
他说着伸出右手,五指微张。
赵渊这回是真笑了,这林文忠学得活灵活现,连面部表情都很丰富,可见下头人都被他吓得够呛,只敢悄悄伸出手,比划个五字。
叫人怕成这样,赵渊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如果大夫们吓破胆就能即刻止了瘟疫,那事情倒好办了。
他在意的是李逸还不见人影,他怕他就算能逃过一次破城,逃过两次破城,却还是逃不过疫病。
如今全城疫情正盛,赵渊每日立在宫内,看着城外焚尸场上那直冲云天的烟灰,就会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从最底下的脾胃开始,一天天往上焚到他的心口,直至五内俱焚。
他不能明着寻人,不能闹得沸沸扬扬,叫朝中众人都知道他寻的人是前朝废太孙,到时他想保他也不成。
他必须抢在所有人前头,把人找到藏起来。
他的亲卫已经摸到贫民区去过,跟据看到的人的描绘,李逸确实曾在那儿待过,可滇南王军入城后,就不知道去了哪儿。
夜半,更敲四下,赵渊刚刚睡下,就有密报送来,打小服侍他的太监赵喜不敢瞒着,轻轻将他唤醒。
“什么事?”
“有公子的消息。”
赵渊顿时清醒了过来,披衣起来道:“把人传进来。”
等到赵渊翻看完了手上的密报,又追问来人,“天宝寺之后就再没人见着过?”
“是。属下以为公子应是寻到了隐秘的藏身处,又或者并不像之前那样在一个地方久待,而是不停地变换了地方。”
赵渊沉默了片刻,方道:“让他们盯紧所有医馆,如果有可疑的人去求医,一定先来报我。”
他知道李逸惜命,虽要躲着他,真性命攸关了,一定会先求生,总也找不到人,赵渊只能寄希望于守株待兔了。
第七章
李逸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平安躺在草席上,冷热交战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底下双腿因为抽筋已经无法伸展弯曲,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微弱得听不清。
李逸千叮咛万嘱咐,平安还是因口渴犯懒,在外头喝了生水。他总认为自个儿是贱命,不用像李逸那般金贵,需要次次费柴火煮滚了水来喝。
李逸没法子和他解释病毒细菌这些,更难改古人的贵贱思维。
连熬了两夜,李逸双眼发红,面色疲惫不堪,他转了转颈脖胳膊,放松片刻,重又倒了点烧酒在掌心里,开始将平安抽筋的腿慢慢揉开。
“什么?”李逸凑到平安肩颈处,想听清他喃喃地说了什么。
“别,别管我。”声音气若游丝。
李逸的眼微微发红,他只管用更大的力气去揉平安的腿,当年李逸在宫里顺手帮过的太监也不止平安一个,却只有平安肯在他被废后跟着吃苦。
黎明时,李逸看着蜷曲在草席上的平安,心知不能再拖了,他没办法因为自己的安危,就看着平安去死,也没办法将下人当作牲口,他骨子里是个穿的。
天光大亮,李逸拿出干净衣物包裹住平安,抱着他往城中医馆走去。
城内的医馆都已辟出几处专门的场地,用来安置染上时疫的人,李逸才走到一处门外,就有兵丁模样的人拦住他问话。
“登记姓名,会写字就写字,不会就按手印,进去候着,不准喧哗!”
李逸随意登记了个姓名,走进了改作临时安置点的善堂,里头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病号,很多人还未来得及排上医治。
放下平安,李逸拉住一个路过的役人,摸出点碎银道:“小哥行个方便,我弟弟快不行了,能不能指点下,如何快些见到大夫?”
那仆役看递到手上的并非铜钱而是碎银,开始还是张生人勿近脸,几乎眨眼就转成了熟人模式。
“这位公子,小的实话告诉您,咱们这儿只有两位主治大夫,可这得了重病的病人,遇上少的日子有十几个,多的日子能有几十个,最前头排的是军爷,这个没得商量。接下来是几位富户,您要是拿得出钱来,可得赶紧往外掏,等过了这村没这店,能塞到大夫们跟前,兴许还能来得及救上命。”
李逸忙不迭把藏的金叶子给掏了出来。
小哥一看竟然换了金子出来,这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忙从里头唤了个大夫模样的人出来。
那大夫拿着金叶子看了看,直接对着役人小哥吩咐:“抱上病人,到隔间诊治。”
三人到了临时盖的土屋隔间,平安的病看了不过半盏茶功夫,那大夫先唤人勺了碗煎好的成药给平安灌下,这才对李逸道:“是疫症无疑,待我去开个方子,还请公子在这儿稍坐片刻。”
李逸在屋里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忽闻外头传来叮咚响声,显然是兵刃碰撞甲胄的声音。
李逸猛抬头看向门边,还不等他有任何动作,已冲进来两个高大的兵丁守紧了门口,后头跟进来个校尉模样的人,身材高大杵在小隔间的正中。
门外,大夫指着李逸道:“就是这人带了个太监来。”
李逸心道完了,事情败露,要知道寻常人哪里能带着个太监。事到临头再怕也是没用,不如要死也死得好看些,李逸干脆拿出气度,坐正在椅子上,不动如山。
校尉张祥顺着大夫手指的方向看去,见灰墙下李逸明明破衣烂衫地坐着,却能将一间土胚茅屋照得熠熠生辉起来。
他也是曾见过一两位封了爵位的贵人的,然而和眼前这位比,那倒是母鸡同凤凰的差别了。
张祥不住心内狂跳起来,一时又惊又喜,心想这下可逮着条大鱼了,显然这是位前朝的贵人,管他是什么牌位上的人,等报了上去,立了功,升官发财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