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秘密(36)
李逸仰天笑起来,这便是承认了滇南有份宫变了,如今他竟沦落到需要敌人之子来护自己周全不成。
“你给孤滚回滇南去!”李逸目如寒冰,语声却难似面上凝结无波,“趁着陛下还未动手,趁着……孤还下不了手。”
赵渊不再作答,他是旁观者清,如今死的既然是太子,谋事的人又怎会就此罢休,要么逼广华帝另立储君,要么一不做二不休,皇帝只怕也是命在旦夕。
无论何种,李逸很快就会四面楚歌。
赵渊不知滇南参与了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宫中剧变化解了滇南的危机,父王多少是会站在谋事者一边的。
他不能走,哪怕冒着广华帝先要了他的命的危险,也要留下护着李逸。
一旦谋事者得逞,李逸能撑多久,哪怕他这个滇南王世子的身份再无用,也能帮着李逸多撑一段。
他亦知前路渺茫,自个孑然一身什么也无,但此刻他顾不得这么多,心念的只有李逸。
这命中只有这一点光,护牢了,才有一点希望。
赵渊望着李逸离去的背影,心口阵阵闷疼,只觉浑身发热,全身血液都朝胸口涌去,隔了许久才渐渐平息。
深夜,李逸守在太子梓宫旁,入目皆是苍白,唯有那一点烛火透出微光,宫中处处弥漫彻寒,是李逸从未感受过的。
储君去后,整个丧仪隆重而冗长,太子妃直接病倒起不了身,广华帝也好不到哪儿去,搀扶乘舆才勉力在出殡日送了爱子一程。
东宫所有的事一股脑砸到李逸头上,他尚来不及哀痛,就已撑起诸多政务,千头万绪都要理,再加成服居丧守灵……
广华帝丧子后头一回坐下来看着嫡孙时,竟差点落下泪来。
“你父王好狠的心,抛下朕也就罢了,怎么忍心见你如此。”
李逸不过半月,已经整整消瘦了一圈,面上再不复往日温煦和丽,沉静得如同古井。
广华二十八年的长夏,帝国沉浸在一片哀恸中,朝堂上好似只是慢了下来,政事停滞,然而无数人都清楚这宁静不过是山裂前的无声。
广华帝彻查宫里宫外,都未能抓出丝毫太子死于非命的迹象,何况太子此前本就操劳过度,别人不清楚,广华帝每每念及将军务托付给爱子,就痛悔自责不已。
原想太子就此能扛起大业,于朝中树立不世威望,皇帝自个的身体他自己清楚,路都铺好了,却天意竟是如此不成?
天子,自要服天之命。
李逸眼看着广华帝一日日委顿下去,知道他是精神上受了无与伦比的打击,就连李逸都不得不承认,这手脚做得天衣无缝。
若不是他早得了警示,也必是要认为太子死于急症。
苦于一点证据也无,也就根本查实不了何人下的手。
李逸想到了赵深,明知世子亦不知详情,却还想亲口问一问。
其渊,你为什么偏偏是滇南王世子。
秋日的泮宫,丝毫未变,银杏随风舞,落了满地销金。
李逸靠近劝勤斋的时候,不期然看到赵深又被罚站在外头,一切好似又回到了起点。如果,没有物是人非。
他径直上前,冷笑奚落道:“没了孤的庇护,世子过得倒还和旧日一般。这又是何苦呢,你父王向谁投了诚,嘱咐你一声,你上赶着抱了那金腿,不就万事无虞了?”
李逸只见其渊望向他的目光隐隐含痛,轻声回他:“殿下要爱惜身子。”
闻言,李逸心中一滞,却依然冷着声道:“不劳牵挂。”他只觉情形荒谬,其渊难道真的要和他老子对着干,站他这头不成。
“跟我走,孤有话问你。”
赵渊丝毫不似李逸心绪起伏难平,他早已想得清楚,沉静如山跟在李逸后头去了无人的地方。
“殿下若想问太子殿下之事,我只会比殿下知道的更少。若问我如何得知宫中有变,滇南送来密信,只有两句话,一说宫中不日可能有变,二说让我保全自身。”
赵渊藏了最后母妃盼他回去的话,他看着李逸风一吹就倒的样子,怕他都撑不到幕后的人谋下一步,他自个就要先倒了。
李逸知道其渊说的是实话,可他明知已问不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这一趟呢。
看着眼前人,李逸突然意识到他心里是牵挂的。
牵挂其渊陷在这是非地,在意他说替自个挡一分也是挡。
他要拿什么挡,螳臂么。
从广华帝决定发兵的那刻起,他和他都已身不由己卷进漩涡。
几只巨手正遮天互搏,翻为云覆为雨,是广华帝,太子,滇南王以及那幕后人的角逐斗法。
天要塌时,他和其渊站得太近,一个都躲不掉,唯有使出浑身解数自保。
李逸叹了口气,“京里不定什么时候就乱了,滇南王竟没有命你回去吗?”
赵渊沉默,他不过是个替身,母妃盼他回去,那是一厢情愿,从滇南的利益出发,父王只会想他留在京里。
他如今的做法倒是意外合了父王的心意。
赵渊试图解释给李逸听,“质子在,就是滇南的态度所在,这是要告诉陛下和天下人,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滇南仍安分守己,未越雷池一步。这亦是绝好的幌子,如果滇南真的暗中谋了些什么,有我这个幌子在,就不容易疑心到父王身上。”
毕竟,只有未做亏心事,才敢将子嗣放在广华帝眼皮子底下。
李逸简直不敢置信,“这都是拿你的命在赌,你若是个无足轻重的,滇南王这般行事还能说得过去,你是他的世子,他如何舍得?”
我还真不是,赵渊心念了一句。
“殿下,你想过那幕后的人是谁吗?”赵渊不欲谈他自个,问起了别的。
李逸哼了一声,“你就那么肯定不是滇南王。”
赵渊很是肯定,“若此际是陛下遇着不测,我不敢说,但如今是太子殿下,我想只可能是诸王中的一位。”
李逸默然,过了片刻吐出两个字,“秦王。”
赵渊忽就忆起李逸生辰,他在正殿拜贺时,无意瞥见秦王看向李逸的眼神。那目光带着杀意,他惊愕之下定睛再看,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若是秦王,李逸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能依靠的只有广华帝。
“陛下准备什么时候立储?”赵渊问了最紧要的一句。
李逸这些日子挣扎过来,将宫中朝堂的情形看了个遍,心中隐隐已有预感,只那答案丧气得很,他不愿去回。
李逸立起身来就要走,站得急了,竟晃了两晃。
赵渊一把将他扶稳。
李逸瞧着其渊像怕他碎了似地用双手拢住了,他贪恋那双掌的温度,却还是缓缓拔出身子,临走前道:“陛下的龙体……立储……大抵最晚拖不过冬了。”
第五十一章
寒露时节,正午的膳堂,赵渊正坐在那儿气定神闲地挑饭里的石子。
“咚,咚,咚……”
铿锵之声如同断魂,只听远近寺庙道观钟声连叠,不过片刻响彻云霄,好似天底下就只剩这一片乱沉。
所有人惊愣过后,猛然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郭祭酒很快踉跄着进来,立到堂前,哑着嗓子道:“大行皇帝已驾崩仙去,遗命秦王殿下克承大统。大丧期间泮宫停课,诸事等百日后再议。”
秦王世子头一个冲出屋去。
郭慎无心呵斥,他转身一路往大成殿而去,大半学子跟在其后,自发往正殿上香祭拜。
赵渊落在最后头,丧钟已经鸣响,他虽早料到滇南联手秦王,李逸必无一丝胜算。可真等到了结局,他全然不似自己所想的那般镇静,若不是硬逼着自己跪在这大殿内,只怕已不顾一切去求见李逸。
想到李逸处境,毫无征兆地,心口又再次疼痛难忍,赵渊额上滚下大滴汗珠,勉强起身避开众人,回寝庐疼了半宿才略有好转。
赵喜慌忙去请了大夫来,可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道这是怪病,怕不是此前疫症留得病根,如今又乱窜发了出来。
赵渊听不得这庸医胡说,却也知道自己的身子怕是有些不妙,只他现在无暇顾及。
秦王既已继位,又会如何处置李逸呢。
百日后,泮宫重开,赵渊重见李逸,已不再是皇太孙殿下,而仅仅是尹王了。
秦王世子李迪,敦仁温谨,立为鲁王。
赵渊看着邸报上抄录的“敦仁温谨”四字,差点没笑出声来,这话,莫不是从当年分封李逸的诏书上硬扯下来的吧。
因着不再是皇太孙,李逸不再由宫中大儒授课,从泮宫重开之日起和一干王公子弟相同,归入学里。
秦王世子头顶鲁王封号的当日,就往泮宫讨要白玉骢。
莫说李逸瞧不上他这无耻做派,就是赵渊又怎会如他的意,只自顾自立在马厩外给白玉骢洗刷,马儿与他嬉闹得欢,李逸在旁躲着水笑,统共两人一马,没一个把传话的当回事。
李迪还在宫里受封呢,就急着派下头人来讨马,派来的这些个仆从眼瞅着秦王继位,自家主上已成亲王,那气焰早就不可一世了,如今见还有人胆敢不给面子,跳出就想教训世子。
仆从们各个抡圆了膀子,仗着自家也有些粗浅功夫,想要拿捏个学里哥儿还不是十拿九稳,不想只两三个照面就被赵渊打得满地找牙。
李逸原见赵渊被一群大汉围着动手,多少有些悬心,此时实在忍不住笑个不停,在旁边鼓掌,嘴里边道:“鲁王殿下可是被陛下所赞‘敦仁温谨’,怎会干出这等仗势欺人之事?君子不夺他人之美,必是你们这些小人谄媚,欺上讨好所为。”
赵渊顺手放倒最后一个,略有些诧异地望着李逸,从未想这温润的人也有这般伶牙俐齿的时候。
晨光洒向李逸,一扫他面上连日阴霾,如此光华四射的模样,才是赵渊识得的李逸。
只事实终究可惜了李逸那番“好话”,李迪这厮是压根从小就不知“敦仁温谨”四字怎么写的。
第二日,鲁王殿下亲领了人重杀回马厩,李逸只远远就见有锦衣晃动,这李迪还未封上太子呢,就敢大咧咧领着銮仪卫到处招摇……李逸忽然就有些明白秦王为何登了基,却只肯封他的世子为鲁王了。
銮仪卫可不是昨儿来马厩的奴仆身份,赵渊没挣扎,直接被摁在了长凳上。
李迪得意得由内侍伺候着坐下,嗤笑一声,对赵渊冷哼道:“本王仁厚,就你这小子过去冒犯本王的事儿和次数加起来,这罪状多得褫夺了你的世子名号也不算什么。只如今且好好教训你一顿,叫你日后再不敢以下犯上便罢了。”
赵渊像瞧白痴似地看着李迪,滇南王才搭了桥给秦王过河,新帝的位置还没坐稳呢,他的宝贝儿子就要来拆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