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秘密(33)
李逸不再说话,赵喜忙寻机退了出去,他只怕再待下去,自个的小命非得给李逸问掉半条去。
安神汤果然安神,李逸后头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到睁眼时,天已黄昏,屋子里点着灯,他才动了动胳膊,赵渊从隐在暗处的太师椅中立起,来到李逸睡着的榻侧重又坐下。
李逸顿时就要起身,赵渊轻压了他不让动弹,伸出指骨分明的手细细替他拢紧薄衾。
“起来给我行那劳什子礼吗?不必了。”
李逸答:“礼不可废。”
“本王不是你的学生。”
李逸无言以对。
赵渊忽就道:“以后若再想问关于先帝的事,直接问本王就是,本王知道的比赵喜多。”
李逸腹诽,你俩即便是亲兄弟,也不会形影不离,你还能比贴身太监知道得多?然赵渊是摄政王,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看看天色越来越暗,李逸奇怪道:“殿下怎得不去前头?”
“今日并没有置夜宴,前头都已经散了。”
李逸闻言,微微有些错愕,只有宫里的贵人才寻常不置夜宴,因宫门每晚都要下钥,夜宴人杂不利守备,故除了元宵,中秋,万寿,平日里极少例外。
至于朝中公侯百官,并无禁忌,哪个不是常开夜宴。
摄政王许是为了在皇帝跟前低调吧,想到赵渊如今已是权倾朝野,李逸很是赞同他这未雨绸缪的小心。
赵渊却是另有理由这般行事,他见李逸已全然醒了,立起身来道:“既已这个时辰了,陪本王用过再回吧。”
李逸深恨自己睡过了头,只得应承下来。
红烛高照,花厅外,袅袅有丝竹传来,李逸随赵渊入席,才坐下就见桌上摆了一对玲珑透光薄玉杯,他拿起其中一只,果见杯底有极小的一处磕碰,忍不住道:“这是母妃自家中带入宫的旧物。”
出口,李逸才觉失言,他如今都是庶人了,哪还来的什么母妃。
赵渊丝毫未觉不妥,点头道:“原来是这么个来历,之前宫里清点旧物,本王赞了句巧夺天工,就有大珰给送了来,如此说来,倒是物归原处了。”
摄政王府选的就是太子妃母家,可不是物归原处。
赵喜在旁忙着斟酒,差点忍不住憋成内伤。
殿下,您就睁着眼瞎说吧,也不知您是怎么哄得陛下开了金口,翻修府邸的时候,直说缺什么尽管问宫中要。
这可好,东宫旧人旧物抄家似地被清点了一遍,就差那砖瓦地缝没给起出来了,连那花花草草都恨不得全搬家来。
哪里有什么矜持的等人送上府的事。
席上两人自不知赵喜心里嘀咕些什么,今日是赵渊生辰,李逸自当举杯先贺。
“祝殿下千岁长生,功成名遂留青史,年年嘉会如今朝。”
白日里,跟着众人拜贺时福寿康安的话都已经说过,私底下,李逸斟酌着说了几句另有深意的话。
赵渊战功赫赫,如今仅仅屈居一人之下,将来必是要史书留名的,只留得是美名还是恶名,却端看这几年的行事了。
烈火喷油,鲜花着锦之时,当求的应是安然身退,便祝他能得个清名,往后仍能享今日的权势和安稳。
赵渊端坐上首,见李逸一身绯色,玉面未醉已撩人,花厅中如竹而立,执盏替他祝寿。
只觉哪怕李逸此刻敬他一杯毒酒,他也甘之如醴。
他亦不是听不出李逸话中深意,却仍不免想,无论日后朝堂沙场,风诡云谲旦夕有变,他都能坦然受之。唯此刻花前月下美人,实愿它年年如今朝。
月影高过树梢,待酒席渐残,李逸已被赵渊灌得半醉。喝到后来,赵喜都不知溜到哪里去了,只留肃王亲自给李逸斟酒。
“殿下,不能再饮了。”李逸酒红飞上双颊,色若桃李。
赵渊微微笑道:“怎么,你还怕本王喝醉不成?”
“自然不是,是逸要不行了。”
一听这话,赵渊便知道李逸是真的有些醉了,话音不似往日清正,尾声带着点扬起,撩人得很。
赵渊明明极爱李逸这醉态,却还是放下了手中执壶,另给他夹了筷清淡菜。
李逸觉出肃王的体贴,一时有感,有些话还未及深想,便已出口,“殿下为我费心了。”
这一句,语声亦是十分绵软,不似平常。
赵渊微愣,放下银箸看着李逸,“这是从何说起?”
“并不是不识好歹之人,殿下救了我几次,又费了许多心思保全我。逸都明白。”
赵渊见李逸面上虽红,眼神尚算清明,知道他不是全然在说醉话。赵渊并不想接这话,于是只默默不言。
李逸这些时日却被赵渊磨得难受,借着酒意,干脆一气倒了出来。
“殿下想要李逸什么?不如趁今日都说了。”
赵渊见眼前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心跳竟止不住快了起来,他想了想,毫不犹豫于这当口反问了个自个最想问的。
“你还念着赵深吗?”
如拔剑挥来,直接了当,且直呼先帝名姓,未留丝毫回转余地。
李逸被赵渊刺得一痛,他本可以撒无数弥天大谎,却只选择了真话。
“恐此生难忘。”
赵渊听得这句,顿时五味杂陈,未想李逸竟又往下剖开肺腑道:“若要问我的心,逸对殿下亦有好感。只我也分不清那是因其渊而生的,还是因殿下而生。”
赵渊于漫漫十年后,重听李逸唤他“其渊”,险些当场把持不住。
再看李逸直直望向他的目光,简直恨不能将他融了。
他听李逸幽幽道:“殿下太像其渊了。”
第四十六章
殿下太像其渊。
此话一出,空气凝如寒霜。
待过了良久,赵渊将手抚到李逸脸上的时候,李逸才惊觉自个目中有泪。
直至月上中天,赵渊再未劝过李逸一杯酒,李逸却生生把自个喝醉了。
赵渊终看不过去,起身将坐都坐不稳的李逸拉到怀里,“你如今这个身子早不如当年,喝醉了伤身。”
李逸笑着摇头,不肯听赵渊的,仍要继续饮。
赵渊当即捉住李逸不安分的右手,人在他怀里,却总也不安分,赵渊到底舍不得强来,哄着李逸道:“乖,听话。”
李逸,要听话。
轰然这话就炸开在脑中,李逸当场砸了酒杯跳起来,“其渊,你这个王八蛋!每回你都让我听你的,我回回都听了,末了你对我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啊!”
赵渊怔怔看着李逸,任他痛骂,双唇抿紧,渐渐成了一线。
李逸不解气,又指着他鼻子道:“你个混账东西!我当初是怎么对你的?父王和皇祖个个要你命你不知道?多少次我怕自己保不住你?那样掏心掏肺对你,你倒好,父王母妃都死了,妹妹无人看顾一夜急病也死了,等到皇祖去了,世上只留我一个的时候,是你,是你捅了我最后一刀啊!
你怎么下得了手,其渊——你怎么下得了手?告诉我,告诉我最后那些都不是你做的……”
李逸从双目灼灼简直要喷出火来,直说到力气全无差点栽倒,赵渊一把将他横抱起来,径直往屋里去。
他将李逸轻放在榻上,脸上竟还淡淡笑了笑,只这笑任谁看了都不忍相望。
赵渊耳鬓厮磨凑着李逸,字字轻柔,句句认错,好似从未离开过眼前人。
“欢安,是我。都是我做的。只我已经死了,从今往后,都别再念着我了。”
李逸听得小泣起来,“你个混蛋自顾自死了,一了百了,我这十年的恨要找谁还去?”
赵渊把他搂紧在怀里,又哄他,“不是还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随你怎么磋磨他。”
李逸断断续续道:“终究……不是你。”
他忽就一把抓住赵渊前襟,急促道:“我总也不信你会那般对我,当年我最后悔的是没能剖白了心迹告诉你,若是说了,你知道了我的心,是不是那些你藏着掖着的话就都会对我说了……”
李逸说着说着,渐渐没了声,到底是把这许多年的情绪一股脑都宣泄了出来,到后头直接醉累了过去,眼角却还挂着泪。
赵渊此刻已平了心,知道李逸终有机会倒了出来,想必心里好受了许多,他紧紧搂住身前人,将那泪痕一一吻去。
末了,赵渊合衣躺到李逸身边,轻笑道:“傻瓜,当年你就喝醉过一回,把‘见了我就走不动道’这等话都交代了,我还会不知你的心吗?”
第二日李逸头痛欲裂醒来,发现肃王躺在他身旁,嚇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等到他意识到什么也没发生,赵渊早已被他惊醒,见了李逸情状,缓缓坐起身子,面不改色道:“昨儿本王也喝多了,想是随意一歇,就歇到你这儿了。”
李逸暗道,这是摄政王府,都是你的地方,想歇哪儿歇哪儿,哪有“我这儿”一说。
赵渊正要唤人进来伺候,见李逸脸上仍多有尴尬,便改了主意,独自起来整了整衣衫。
李逸愣了愣,明白过来赵渊所想,忙跟着起身,不由上手替他束发整冠。
赵渊刚与眼前人缱绻一夜,心里正是情意多而未去之时,见李逸竟要来伺候他,忙阻了,拦着他的手道:“你如何会这些?本王自己来吧。”
李逸淡淡一笑,“都做了多少年庶人了,这些若还不会,如何活得下去。”
赵渊无语沉默,由着李逸替他绾发。
两人对镜,李逸仍因头疼,默默皱着眉,赵渊留了意,心想着一会儿让赵喜弄点醒酒之物,嘴上道:“你昨儿喝得太醉了。”
李逸停了手上梳子,告罪道:“逸昨夜失仪了,还请殿下恕罪。”
赵渊不禁摇头笑起来,李逸忽就想着了什么,惊慌问道:“殿下,我昨儿有没有……”
这会儿才想起来有没有闯祸,早来不及了。
赵渊心里乐得很,面上却丝毫不露,口气平淡,“你放心,没有。”又添一句,“没一句逾矩的话。”
李逸甚少喝醉,全然不知自己醉了的模样,既然他全然没印象了,想必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只是除了觉得头疼外,李逸心口也有些酸胀,不知是不是因为梦里又梦到了其渊的缘故。
他竟然梦到其渊又是哄他,又是吻他,果然是喝多了。
待赵渊整好衣衫,回头见李逸还穿着中衣,他也想上手,李逸却怎么也不肯让他动了。
赵渊只好坐在一旁干看。
晨曦自窗棂透入,明光笼在李逸身上,越发照得他似玉人一般。
赵渊朝思暮想的人,跨过十年光阴,一伸手就能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