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66)
谢朝渊忽然笑了一声,谢朝泠侧目看他:“六弟笑什么?”
“太子哥哥还这般自在,好似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半分没影响你。”
谢朝泠不以为意,依旧是那句在乾明帝面前过的:“清者自清,孤没做过的事情,自然不在意别人说。”
“是么。”谢朝渊轻声道,顿住脚步。
谢朝泠看向他,谢朝渊略略倾身,凑近谢朝泠耳边:“太子哥哥,也是个坏了心肝的。”
谢朝泠不动声色:“孤听不懂六弟在说什么。”
“太子哥哥每回装模作样时,便会说这一句。”谢朝渊低声笑。
外头那些针对谢朝泠的流言,最先是从翰林院传出来的。
翰林院那些人,多是旧东宫拥趸,谢朝泠再如何效仿先太子崇儒尚道、礼贤下士,李后武将女的出身依旧让那些酸儒天然排斥,因而不喜谢朝泠。但先太子不一样,元后出身清流,先太子身上更有先贤之风,先太子还在时,翰林院声势远比现在大,那些人一直想要“拨乱反正”,他们的希望便寄托在了元后另一个儿子,谢朝淇身上。
但事实上,与先太子关系更好、走得更近的却是谢朝浍,那些先太子真正的亲信,他们支持的人应当是谢朝浍,而现在,谢朝浍与谢朝泠投了诚。
“连陛下都被你骗了,秉性纯善、肖似先太子?”谢朝渊目露讥诮,“太子哥哥觉着呢?”
真正纯善之人,又岂会为了坑别人一把火烧了自己母后的陵殿,他这位太子哥哥,为达目的同样可以不择手段,骗过了所有人。
谢朝泠平静道:“孤与父皇的对话,六弟为何这般清楚,六弟果真在父皇那里也安插了眼线吗?”
“太子哥哥不是早知道了吗?怎么,你要去陛下面前告发我?”谢朝渊笑看着他。
谢朝泠微微摇头,继续往前走。
谢朝渊这种行为,分明是恃宠而骄,便是料定自己不会真的去皇帝面前揭发他。
何止这一件事,光是谢朝渊的身份,他若是有心揭出来,就足够谢朝渊死无葬身之地。
可他不想。
“还早,”谢朝渊忽然道,“太子哥哥陪我到处走走吧,不必这么早回去。”
之后便不等谢朝泠答应,他吩咐后头跟着的人:“你们就在这等着吧,本王和太子殿下逛逛园子。”
再回头问谢朝泠:“太子哥哥愿意否?”
谢朝泠矜傲抬了抬下巴:“走吧。”
他们一齐往更偏僻的地方走,宽大衣袖在行走间不经意磨蹭过彼此,都没再说话,只闻得淅沥落雨声。
自一处假山处过时,谢朝渊忽然伸手,将谢朝泠攥进了身侧山洞里。谢朝泠尚来不及出声,便被谢朝渊捂住嘴,用力摁入怀中。
谢朝渊气息贴近,在他耳边说:“陛下在外头。”
谢朝泠黑眸睁大,眼里有转瞬即逝的惊讶,眼睫轻轻颤动,上头还挂着方才在外头时沾上的雨水。
这处地方确实离乾明帝的寝殿不远。
谢朝泠很快平静下来,他已经听到了外头皇帝与他身边内侍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
耳畔传来小混蛋的一声笑,带着他吐息间的热气。
谢朝泠目光穿过他肩膀,落至那丢落洞口的伞上,……幸好没被他们父皇瞧见。
“哥哥在想什么?”谢朝渊沉声问他。
山洞里天光昏暗,又有落雨声遮掩,好似可以将那些不能见天日的东西尽数隐藏。
谢朝泠侧过头,在谢朝渊嘴唇上轻轻一碰,哑声道:“想这个。”
谢朝渊眸色沉黯,将他压靠在山壁上,凶狠且炙热的亲吻欺上。
唇舌纠缠,黏腻水声合着外头雨水击打青石板的声音,愈发绵长。
洞口的伞被雨水反复冲刷,伞面上鲜艳的迎春花开得潋滟,春意正盎然。
第52章 竟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晌午之前,谢朝泠回到自己寝殿,进门便坐上榻,叫人拿了面铜镜来。
对着镜子细瞧,下嘴唇果然被咬破了,鲜红一片还在渗血丝。
谢朝泠轻嘶一声,廖直小心翼翼问他:“殿下,可要叫人拿药膏来?”
谢朝泠放下手中铜镜,一本正经道:“这天也太干燥了,上些温水来吧,让孤润润嘴。”
廖直:“……是。”
用过午膳,谢朝泠小睡片刻,未时二刻起身,更衣时外头人进来禀报事情,说晌午陛下传召淮王过去,将人狠狠责骂了一顿,淮王这会儿还跪在陛下那里,不让起来。
谢朝泠闻言挑眉,廖直小声与他解释:“听说是清早殿下您请安回来,陛下那里又收到了弹劾您的奏疏,陛下大怒,这才将淮王叫去劈头盖脸一顿骂。”
谢朝泠漫不经心地听,嘴角微撇:“孤知道了。”
皇帝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都出了宫到这别宫里来给太后祝寿了,依旧有人不消停,追着谢朝泠咬,不怪他老人家生大气。
想要一鼓作气借机掰倒东宫储君,想得太美。
谢朝淇被勒令跪在乾明帝寝殿外,一直到入夜,断断续续下了一整日的雨转为倾盆,才有人出来传皇帝的话,明日太后的寿宴他不用参加了,让他滚回府去闭门思过。
虽有下人一直在身后撑着伞,在雨中跪了大半日,谢朝淇身上已然湿透,狼狈不堪,被人扶起时浑身都在打颤,差点又跌倒下去。
宋时伸手托了他一把,低声提醒:“殿下小心。”
谢朝淇狠狠拂开他的手,不许人跟着,也不要伞,浑浑噩噩走进漫天大雨中。
乾明帝冰冷狠厉的叱骂言犹在耳,“柔奸成性、妄蓄大志”,这八个字就是他父皇对他全部的评价。今日乾明帝甚至挑明了说早知当年是他出卖先太子,骂他害死了兄姐和母后,他一直逃避不肯承认的事实,就这么被他父皇不留情面地戳破。
还有那句“自甘下贱”,骂他不顾身份和皇家颜面,委身自己于江世,在他父皇眼里,江世死不足惜,他也一样该死。
江世、江世……
谢朝淇脚下滑倒,狼狈跌下,身后一众下人惊呼。
宋时上前来将他扶起,谢朝淇的目光盯上他,赤红双目里盈起冷意:“你真是江世的弟弟?”
宋时一愣。
谢朝淇挥开他手,慢慢站起身,虽狼狈至极,此刻却分外冷静:“本王一直奇怪,为何本王每一步的打算、做的所有事,都会被人知道,之前本王一直没想明白,直到太子回来,太子和恪王,你是他们谁的人?呵,他俩根本是一伙的,你是谁的人都没差。”
至于这一次,他完全是被人算计了,针对太子、弹劾太子的不是他,可皇帝认定了是他。也是,翰林院那群迂子都是好煽动的,他说背后煽风点火的不是他,谁会信?谁不知道那些人一直就想拉太子下马、由他来恢复昔日旧东宫风光。
更别提,最先出来针对沈氏的就是他。
或许是别的人一面针对太子一面将事情栽给他,又或许根本就是太子自己搞出来的事,为了打压他打压翰林院,更为了逼得皇帝松口放沈氏一马。
太子好算计,可他就活该被皇帝厌弃吗?
宋时跪在地上,仰头看谢朝淇,眼里并无慌乱,但不吭声。
谢朝淇冷笑:“你不肯承认那便罢了,本王也不会随便冤枉你,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明日太后寿宴,会有人在宴席上给太子下毒,你若真不是他们的人,死的便是太子,否则,若是被本王发现太子或是恪王有所防范,本王便当是你告诉他们的,那就是你死。”
宋时镇定问他:“殿下不怕事发后牵连自己吗?一旦太子死,被查到幕后主使是殿下,殿下一样要死。”
谢朝淇盯着暴雨落地不断溅起的水花,轻蔑扯开嘴角:“你以为到了今日本王还怕死吗?”
翌日是太后寿辰正日,北海别宫里开寿宴,先前太后主动提了不大办,就自家这些人一起吃个饭,乾明帝顺口就应了,寿宴和年节时的家宴一样,外男这边只有众皇子皇孙和近支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