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34)
他父皇、他们这些兄弟,若要说真正纯善之人,大约只有那位先太子,但就是太纯善了,才会落得那般下场。其他那些个,谢朝溶是又蠢又坏,谢朝浍深藏不露心思叵测,谢朝淇是个可怜又可悲的疯子,至于他自己……,谢朝泠想,他面上能学先太子八九分,内里终究也是反骨。
还有面前这个,谢朝泠抬眼看谢朝渊,无论他是否是他们亲兄弟,这人确实是最疯的那一个。
谢朝淇疯了是受了刺激性情大变没了底线,谢朝渊这个小畜生,或许心里从来就没有所谓底线这两个字。
见谢朝泠忽然又开始发呆,谢朝渊轻轻莞尔:“琳琅在想什么?”
“……殿下说六岁之前都在宫外长大,能和我说说你小时候是怎么过的吗?”
谢朝渊挑眉,略微意外,像是没想到谢朝泠会忽然问这个:“为何想知道?”
“想知道便是想知道,殿下不肯说吗?”谢朝泠仰头,直视他双眼。
谢朝渊眼里浮现笑:“你想知道,可以说。”
他慢慢道:“我记事起,就住在京郊的别宫,美其名曰宫那里其实连一般勋贵家的庄子都比不上,说是冷宫更恰当些,琳琅肯定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的。”
谢朝泠还确实不知道,北郊的那处别宫建于太祖年间,太祖皇帝早年由那里起家,成事建立大业后那处地方便一直保留了下来,但百余年过去,那里如今只留着一个别宫的空名,只有那些身份尴尬惹了皇帝厌弃的宫妃才会被迁去那处。
但谢朝渊就是在那里长大的。
谢朝渊不以为意地继续道:“我小时候没什么好玩的,也没什么好吃的,最热衷的事情就是捉老鼠剥了皮烤了果腹,而且一定要活捉,拎着老鼠尾巴看它在我手里吱吱叫,最好玩不过,然后用匕首一点一点将它的皮剥下,趁着它半死不活的时候扔进火堆里……”
谢朝渊眼里始终有笑意,谢朝泠想象着那个场景,蓦地生出种不寒而栗之感,谢朝渊看着他,抬手抚了抚他面颊,低下声音:“吓到了?”
谢朝泠皱眉:“真的?”
“真的。”
谢朝渊说着脸上的笑忽然又敛去,神色平静得几乎没有波澜:“跟我娘学的,她最擅长这些,她还会用蛊,琳琅知道百翎国人最拿手的本事就是用蛊吗?我娘是个中高手,可惜我跟着她没学到皮毛,不然……”
“不然什么?”
谢朝渊凑近,在他耳边说:“不然我便对你下情蛊,也免得这般麻烦。”
被谢朝渊黑沉沉的眼睛盯着,谢朝泠半日说不出句话来,再又后知后觉回过味,他被这小畜生给诓了。
“若真有所谓情蛊,你娘直接给陛下下就是了,岂不是能宠冠六宫?”
谢朝渊点头道:“琳琅说得有理。”
“……还有呢?就一点值得回忆的高兴事都没有吗?”
谢朝渊认真想了想,道:“五岁那年,我从狗洞钻出别宫,偷跑出去,爬上辆送货的车,第一回进了京中还进了内城,恰巧那天陛下从东山围场打猎回来,浩浩荡荡的禁军开道,好不威风,那时我便想着一定要让陛下将我认回来,就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当时没在队伍中看到他的太子哥哥,那会儿谢朝泠还不是太子,年岁也小,并没有资格伴驾。
谢朝渊抬手,指腹摩挲过谢朝泠眼尾,轻声道:“可惜没早些认识琳琅。”
谢朝泠微一愣神,对上谢朝渊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当真被这句话给蛊惑了,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凑上前,亲吻落上谢朝渊唇角。
第28章“哥哥最可爱。”
外城灾民的暴乱起得快平息得也快,新的外城城卫军建立已是势在必行,兵丁可以就地征,就是这领兵人选,迟迟没有定论。各怀心思的人谁都想插一脚,乾明帝不表态,谁也不知他老人家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这事谢朝泠还试探问起谢朝渊:“别人都想在这上头分一杯羹,殿下既然有想法,不试试做点什么吗?”
当时他俩正喝茶下棋,谢朝渊撩起眼皮子,看他一眼,淡道:“陛下摆明了要捏在自己手里的东西,别的人费尽心思去抢,不是遭他老人家记恨?”
理是这个理,但不试一试,总有人不甘心。
谢朝泠盯着谢朝渊眼睛,他知道这小子的野心,更疑虑他西戎奸细的身份,若是谢朝渊真敢出卖大梁,他不会手软。
谢朝渊仿佛洞穿了他的心思,笑笑道:“琳琅在想什么?”
谢朝泠敛去眸中情绪,目光落回棋盘上,落下一子:“没什么,看殿下长得好,多看两眼而已。”
这盘棋最后还是谢朝泠赢了,他倒不觉没意思,谢朝渊下棋风格不拘一格,即使棋艺不精,但十足自信,一路气势凶猛横冲直突、出其不意,与他下棋谢朝泠必须花费多几倍的心思,这才是乐趣所在。
谢朝渊输了也不以为意,重新摆开棋局,再来就是。
棋下到一半时王让进门来禀报事情,说陛下刚下了道指婚圣旨。
谢朝泠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大喘气的王让继续道:“陛下将乐平郡主指给了萧王长孙,待郡主及笄后便完婚。”
谢朝泠一愣,乐平郡主和萧王长孙?这八竿子都扯不到一块的俩,陛下是怎么想出来的?
谢朝渊直接笑出了声。
乐平郡主是先太子留下的唯一的女儿,乾明帝将他这个孙女指给异姓王萧氏长孙,这本身就是件十分怪异之事。萧氏在开国时曾为大梁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可以说大梁半壁江山都是萧氏打下来的,太祖立朝后萧氏得封异姓王交出手中所有兵权激流勇退,之后这百余年家族子孙无一人入仕、不问朝堂纷争,这才保了萧家百年平安荣华。但是现在,乾明帝突然将这个早就被人遗忘了的异姓王推到风口浪尖,欲将当年因谋反身死的先太子留下的女儿嫁进去。
谁都不知道皇帝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且不说其他的,那俩小娃娃,乐平郡主才八岁,萧氏长孙更只有七岁不到,哪有现在就指婚的。这道旨意一下,朝堂上下一时间议论纷纷,委实热闹得很。
谢朝泠莫名其妙看谢朝渊:“殿下笑什么?”
谢朝渊摇头,谢朝泠那一瞬间神情的变化没有错漏过他的眼睛,他未提醒谢朝泠,只道:“陛下他老人家做什么事都不是心血来潮没有目的,看着就是。”
谢朝泠自然知道,他其实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乐平郡主……”谢朝渊说了这几个字又停下,似话里有话。
谢朝泠更觉莫名,那小郡主他是见过的,先太子出事时还不满三岁,文文静静的一个小丫头,后头因为身份尴尬也被乾明帝送去了北郊别宫,在那头想来日子不会太好过。
对上谢朝泠疑惑目光,谢朝渊勾唇笑:“想起件好玩的事情而已,下次告诉琳琅。”
过了几日,谢朝渊进宫上朝,早朝后被乾明帝留下陪着用早膳。
乾明帝如今也就对谢朝渊和谢朝沂这两小儿子会表现出几分慈爱,今日照旧也只留了他们两个。问过谢朝沂的功课后,话题扯到谢朝渊身上,乾明帝与他直言不讳道:“太后与朕说了想将她家侄孙女嫁你,朕知道你不愿意,这事怨朕,要是早些给你定下王妃,便不会有这许多麻烦,但太后心意已决,朕也不好忤逆她,你若是不喜欢赵氏女,日后便多娶两个侧妃就是。”
赵太后的盘算乾明帝不是不知道,这事他没法明着违逆他这位嫡母的意思,但他也同样不觉得赵太后能拿捏得住谢朝渊这小子,太后想嫁赵氏女便让她嫁,进了恪王府日后能不能顺利怀上谢朝渊子嗣还两说。
谢朝渊不在意道:“全凭父皇做主。”
乾明帝对他的听话很是满意,又暗自遗憾这小子是个机灵又识趣的,要不是出身太低,他定会着重培养。
对面坐的谢朝沂看谢朝渊一眼,默不作声低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