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过白石(75)
混乱的记忆里那天种种情状分外清晰,他们被沈移舟抓住了,原本危机已经解除,但有个蒙面人朝应长风出了剑……
若非自己反应及时,恐怕应长风还要受更重的伤。
那个蒙面的剑修萧白石印象很深,一开始就混在沈移舟的阵营之中,剑术看不出任何章法,没有交手,也不知道他到底属于哪一派哪一脉。
现在应长风暗示那人是谢雨霖?
“临安城外……你?”萧白石不可思议。
咫尺之隔,被应长风抓住衣领废掉武脉后,谢雨霖浑身像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似的,伤处往外渗出汩汩的红。可他却毫无察觉,甚至感觉不到痛一般,听了这话歪过头,朝萧白石诡异地笑了。
“小石头,不好意思啊。”言语中有多少真心已经辨认不清了,谢雨霖的目光清明了须臾,又暗沉下去,“我……就是想让萧鹤炎死。”
萧白石:“我爹又没害过你!”
谢雨霖的眼神一变,应长风察觉他受了刺激,手上加大力气按住了对方。没等谢雨霖说话,一直受伤的萧鹤炎忽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爹?”
“辛夷当年的确犯过错,我不替他说话。”萧鹤炎顿了顿,看向谢雨霖道,“二百年前那场动乱,每一户受害的人我心里都有数。姓谢的人家一共十四户,当中父母双亡的三户,两户年纪对的上的都是女儿……你是剩下那一户人的儿子。”
谢雨霖的神色随他这句话崩溃了,仿佛三言两语间回到了当年破败的村子。
本来平静的村子倚靠翠微山,土地庙的香火鼎盛,保佑着每一年风调雨顺。某个平静的春日后,突然翠微山中起了一阵地动,紧接着满山妖兽四散奔逃,进入村子红藕失去理智般见人就咬,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他被父母藏在后院水井里,一只体型比野兽要大上整整一倍的狸猫扒着井口朝他龇牙咧嘴,他吓坏了,几乎晕过去。
过了两天两夜,外面的尖叫和哭喊这才逐渐消停……
有人把他从水井里捞出来时,谢雨霖浑身都湿透了。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沈移舟,拿着拂尘,眉心红痣宛如仙人下凡。
“普通村夫竟能生养出如此有仙根的孩子。”沈移舟饶有兴致地矮下身,摸了摸他的头,面无表情的脸上透出一个狡黠的笑,“我可以告诉你是谁害你的村子变成这样。”
“……”
“翠微山的‘神仙’今天走火入魔了,你瞧,你们祖祖辈辈受到他的庇护,他却让你们死的死伤的伤。为了谁、怎么会这样,这些你想知道吗?”
“……”
“凡人大都只能活几十年,几十年后谁还会记得这桩惨剧?”
谢雨霖绷着脸不说话。
“你会报仇么?”沈移舟最后道。
应长风听罢,两道剑气毫不留情地刺入谢雨霖的肩骨将他钉在石壁上,确保再也不能动弹后,径直走向了萧白石。
二师兄惨死至今没有真相,大师兄又……
他不知萧白石会怎么想,一心要先安慰他,免得萧白石本就不安宁的心绪出什么岔子。应长风无所谓萧鹤炎就在旁侧了,抓住萧白石的手摸了摸他的腕骨。
“所以……”萧白石艰难道,“山中一百多年,同门和睦,尊师重道,平日里的修行种种,你都是装的?”
可能因为这句话,可能因为伤口太痛了,谢雨霖闷哼一声,抽了口气,缓缓道:“亦真亦假,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么?”
“所以封山符是你开的。”应长风笃定道。
谢雨霖没否认。
“天地盟的人也是你引进来的,你和沈移舟当年就认识。在东暝观长大后快到炼气的时期,恰逢青霄真人重新在翠微山立足广收门徒,你便顺势拜入他门下。”应长风道,见谢雨霖不反驳,冷哼了一声,“还真是用心良苦。”
谢雨霖眉梢一挑:“只是没算到你能被这山中的人迷住,失了心智。”
应长风:“轮不着你多嘴。”
眼看他们二人又要针锋相对,萧白石按住应长风,对谢雨霖道:“你为了报当初全村被妖兽毁灭殆尽的仇,才策划了这一场……难道山中多年,父亲对你这么好,你就没有一点触动吗?”
谢雨霖轻笑:“小石头,你太单纯了。”
“我……”
“从那天被人从井里救出,我的心里没有谁对我好,只有恨。恨萧鹤炎,恨所有的修士!”谢雨霖看萧鹤炎的眼神近乎怨毒,“所以我选了剑道,因为剑修杀人是最狠的,一刀毙命。萧鹤炎不是深情么?那我送他去陪自己的道侣……岂非成全他多年夙愿!”
良久死寂,萧白石脚有点软,感觉身后始终有一只手撑着自己。他听见父亲越发微弱的呼吸,不敢回头看一眼萧鹤炎的表情。
那是他曾经给予厚望的大弟子。
也是开了封山符、背叛他、告知这么多年一心想的只有杀他的大弟子。
萧白石掐了把自己掌心:“那你告诉我,柏郎……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问出这句话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先庆幸牧禾不在这里。
谢雨霖沉默了很久,大约知道算是交待在这里了,索性说实话:“是我杀的人。”
萧白石扭过头。
“柏郎的踪迹只有山中的人知道,他传信回来,是听说东暝观要围攻翠微山。我怕计划提前败露,去到临安城外,诱骗他见面,然后杀了他。”谢雨霖停顿片刻,才继续道,“伪装成了应长风的剑,是想惹萧鹤炎和应长风内斗——反正应长风也恨他。”
“我不恨。”应长风突兀道。
谢雨霖狰狞地笑了:“你不恨?应长风,这话骗一骗小石头就够了,骗我?”
应长风撤开支撑萧白石的动作,往前一步,他的白衣沾了一些泥泞、一些苔痕,但站在那儿散了剑意,仍是月白风清的一个人。
“有仇要报,但我不恨。”应长风道,“仇是因果,但恨不是。很多事不放下并不代表执迷,只是为了记得因果的修行而已。”
谢雨霖无言以对。
“想弄懂二百年前的空缺,想知道青龙之变的真相,都只是我要‘记得’。”应长风道,“没有祸斗之后被擒,我也会来翠微山的。萧鹤炎要废我武脉是真,没能成功也是真,两两相抵,我见他现在自食其果,为什么恨他?”
谢雨霖咬牙切齿道:“你不是想亲自报仇么?”
应长风哂道:“报仇,那是我和他的恩怨。现在你为了自己的恨拉无辜的人垫背,这也好意思叫报仇?”
“……”
“你以为自己在不畏浮云塔里翻阅的东西,真的没留下痕迹吗?白石熟记每一本书的位置,给你留了余地,你却不肯要。”
谢雨霖还要挣扎,肩骨突然被一道灵力击中,痛得更厉害了。
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见那从来都温温和和只有笑脸的小师弟红着眼圈,愤懑地看着他,手中已经又聚集了一股灵力。
“石头?”
“这一下是为柏郎师兄讨的。”萧白石几乎一字一顿,“你为什么,要把翠微山的封印,告诉岳辟川?”
“你骗我说去查药方给喜欢的人,其实就是查翠微山的封印,对不对?你告诉岳辟川,翠微山封印着……某个东西。”
他说到此处,一直闭目养神的萧鹤炎终于变了脸色。
“谢雨霖!”
“哈哈哈哈……”谢雨霖大笑起来,“你终于记起来了?小石头,要我说你什么好?你明明聪慧无比,怎么总在这些事上犯蠢,随便哄哄就信了?”
他用翠微山的封印当投名状。
萧鹤炎压低了声音:“谢雨霖,当初我是信任你,才告诉你一叶浮萍深处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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