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过白石(40)
那阵被针刺的疼痛去而复返,搅得应长风心神不宁。
作者有话说:
*“天地混沌如鸡子”一段原文出处《三王历纪》,盘古身体化为山川,这个是民间传说。但从“天地之间”开始后面化灵池一截属于我在瞎编了。可以把化灵池看做一个灵气的黑洞,负责吸收过多的能量,如果失衡就像跷跷板会让另一边沉底。
第33章 大器晚成
应长风在云中迹暂居之事,萧鹤炎居然睁只眼闭只眼了。
此事萧白石毫无头绪,应长风却多少懂一点来龙去脉——空山朝暮外他与萧鹤炎一通交谈,已经隐晦地给他敲了警钟。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他不会不明白,况且如果翠微山的秘密再次暴露……
西极山上,岳辟川与萧鹤炎的交锋和这个分不开关系。两人一通打哑谜,除了他俩,都听得云里雾里的,只知道兹事体大,或许天下再度分崩离析也不是没可能。
是故萧鹤炎没空理会他了。
春末时山外下了一场雪,采办的弟子说天气邪性,估计今年雨水更多。他说给萧白石,萧白石又回来告诉应长风。
修道之人不事生产,很少接触人间烟火,对他们而言哪年雨水多无关紧要。应长风初次见有人在意这些,对萧白石又多了些好感。
他想“活着”,萧白石就给了他“活着”的意义。
草木荣枯,四季更迭……
应长风淋了一场雨,居然前所未有地真切地感觉到了。
翠微山春天很短,料峭春风吹过,清明雨后满山苍翠,一扫两个月前的萧条。青竹溪畔,水流声响如鸣佩环,黄昏时,萤火藏进了竹叶。
再过数十日,十丈莲池的花便像快撑开绿萼般地亭亭玉立起来。
一入夏,应长风就更懒了,睡到日上三竿不提,仗着此地萧鹤炎不会轻易踏足,成天连衣冠楚楚的样子也不装了,随意地在中衣外披件外衫,赤着脚到处走——范围一里地以内,多半步都不肯。
萧白石观察他许久,越发疑惑地想:应长风现在疏于锻炼,没有灵力傍身还又吃又喝的,换做普通人早就发福了,怎么他的腰还是那么细?
大约因为同类相吸,赤豹喜欢和应长风玩。不过多时,应长风连红雀也降服了,这臭鸟面对他不再每天骂骂咧咧,他就带着一豹一鸟找乐子。
云中迹的山头充满欢声笑语,只有主人萧白石苦不堪言。
因为他就是应长风那个“乐子”。
应长风不知怎么的,某天突然想起了当年在云中迹门口他没能抱起自己的事,就开始明里暗里催萧白石,认真修炼,早日御剑。
萧白石从生下来开始就没人逼过他修习,思来想去,那句“不会御剑”大约让身为前任天下第一剑修的应长风蒙受了奇耻大辱。如果他没和应长风有什么实质的关系还好,这下亲也亲了,睡也睡了,偷情偷得明目张胆的……
结果应长风嫌他太差劲了,丢自己的脸?
怎么,非得拿个“天下第一”才能配得上他吗?
这念头一经冒出,萧白石就情不自禁地开始盘算应长风的人际关系。
应长风现在名义上的“道侣”萧鹤炎是红尘道大宗师、翠微山青霄洞府的立派掌门,他师尊岳辟川是东暝观掌门、天地盟主,父亲一族的离火剑门再怎么远离中原也在江湖中叫得上号——
所以,他是不是成了应长风认识的人里,最差劲的一个?
还真不怎么门当户对。
想到这茬,正立在树梢努力维持平衡的萧白石脚下一滑,他重心偏移后,垂直下落,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好歹在地上站稳了,萧白石还没说半个字,听得旁边应长风毫不掩饰地“啧”了一声。
萧白石:“……”
是在嫌弃他吧?是的吧!
萧白石拍了把裤脚不存在的泥泞,几步走到应长风身边,手里还提着一把粗制滥造的木剑——他不习惯用兵刃,就这把剑还是从练功场借来的——往他面前放。
“怎么?”应长风和赤豹一起抬眼,神情无辜。
萧白石:“你是不是嫌我了?”
应长风奇怪地皱起眉。
“我飞不上去。”萧白石沮丧道,“御剑好难。”
“做事不认真当然难。”应长风说罢,见萧白石又一副要哭的样子,软了语气,“不是说你笨,想七想八的,不专注怎么行?”
萧白石:“我在想你啊。”
直接的话语让应长风笑了笑,他拍拍身侧,示意萧白石过去坐,然后一把一把地摸着豹子头顶快褪去的绒毛,慢条斯理地跟他咬文嚼字:
“有仙根之人,炼气尚且要耗数十年之功。炼气之后,有的人兴许直到寿数穷尽都无法凝神。就算辛辛苦苦地入了凝神,后面还有内丹——当世能在灵识中修出内丹的有多少人?屈指可数而已。你但凡不浪费天赋,做事总会比他们快些的,不要着急。”
“可你很厉害。”萧白石道,牵过应长风空余的那只手。
“我也不是一直都厉害。”
萧白石玩他手指的动作一顿:“你不是天才么?”
“谁跟你说的?”应长风任他玩着,眼神微沉,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娓娓道,“在离火剑门我不算年长,可也非最年幼的,上下不沾,自小不怎么受待见。常人十来岁便能看出有无仙根,我却足足等到了二十六岁还毫无动静。父亲嫌我丢脸,将我放到岛外的一处海滩思过,潮起潮落……后来对你说过了。”
萧白石颔首道:“是,你就在那儿第一次入道了。”
应长风道:“入道后回归剑门之中,父亲不觉得我能‘大器晚成’,师兄弟们也笃定我不会有什么出息,冷嘲热讽个没完。我很不服,每日十二个时辰中只用两个时辰入定调息,其他时候都在练剑,誓要让他们刮目相看。”
萧白石不禁想:他太能争口气了,换我,就管别人怎么说去。
又默念,“原来他看谁都不顺眼、一张嘴便不说人话,不是故意如此,恐怕与少时被师兄弟欺负的遭遇有关。”顺理成章地原谅了应长风的刻薄。
“后来呢?”萧白石问道。
应长风略去了那些艰难险阻,道:“百年之后,离火剑门所藏天下剑谱都被我参悟了个遍,九部剑典更是融会贯通。门中除却几位长老已无人能败我,包括我的父亲。”
分明狂傲至极的话,萧白石听来却不觉得他在炫耀。应长风不是天才,平白让他更亲近了,问道:“然后你就到中原来了?”
应长风颔首:“剑典的最后一部《破山》失传,听说唯有东暝观万宝阁存有半卷。我便渡海而来,上了东暝观。岳辟川允我入万宝阁参透其中剑意,作为交换条件,我需拜入他门下修行二百年。”
萧白石已然听入了迷,顾不上研究这“二百年”的交换条件,问:“那你悟出了自己的剑吗?”
应长风眉宇间蓦地染上一抹阴霾,他握住萧白石的手紧了紧,半晌后,才道:“我以‘破山’最后一式圆满自身剑意,剑法得以大成,即刻能开始修炼内丹……不久后,祸斗作乱,我随师尊去了南海。”
“啊……”萧白石微微坐直。
后面的事他都知道的。
应长风黯然片刻,故作轻松道:“没想到祸斗不好对付,我还差得远。天下第一剑修……虽说不过虚名,终究是我愧对了它。”
大器晚成,一夕之间遭逢变故捡回了命,却被萧鹤炎废了武脉。
萧白石听过无数次,每回都会心里抽搐似的疼一下,却没哪次跟今天一样无比惋惜:父亲对应长风着实……太过分了。
要一个剑修再不能拿剑,还有什么更残忍的吗?
他这时看向应长风,瞪着一双通红的兔子眼,能从应长风平淡的言语间感同身受对方那时有多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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