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在未来 (上)(30)

　　先出现的是一只握着电子笔的手，然后是弧度漂亮的纤细手腕，之后是被学校制服包裹着的胳膊和单薄的身子。一个脑袋突然低了下来遮住了制服胸口的班级名牌，白金色的软发里，两个尖尖的耳朵露了出来。
　　本只是随便看一眼的宁空然陡然停步，身体本能地侧了侧，挡住了斜照进去的一缕阳光。
　　察觉到光线变化的乔治亚愣了愣，停下涂改笔记的手，仰头朝着光线变化处看去，然后直直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温和双瞳。他吓了一跳，忙坐直身往后挪了一些，耳朵也不自觉抖了抖。
　　宁空然也像是被吓到了一般侧回了身子，迈步想走，犹豫了一下，又把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转身往回走几步，打开乔治亚靠着的这边窗户，低头看向他，温和说道：“抱歉，刚刚不是故意吓你。”
　　“没事没事。”乔治亚见对方这么友善礼貌，忙坐正身子摆了摆手表示没关系，观察一下外面空荡荡的走廊，不好意思问道：“这里是不是不让下课后还呆在教室，抱歉，我不知道……”不然这人刚刚为什么站在外面那么奇怪地看着他。
　　宁空然总算看清楚了他的长相，视线不着痕迹地又在他的尖耳上停了停，然后扫一眼他胸口的班级牌和桌面上的电子本，回道：“可以用，只要在下节课开始前离开就行了……你是一年级的学生？”
　　“嗯。”乔治亚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乔治亚。”对方都主动过来搭话了，不自我介绍好像挺失礼的。
　　少年的嗓音很好听，如果里面没带着一丝小心试探就更好了。
　　“宁空然，五年级。”
　　宁空然后退一步，给两人之间空出了一个不会让人觉得失礼和冒犯的安全距离，然后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善意说道：“刚接触机甲制造的话，可以多去星网上练习，C校区的实验楼开放时间有限，不太方便其他校区的学生进行课后复习。”
　　星网上还能练习机甲制造？
　　乔治亚一愣，消化掉这个信息后立刻惊喜起来，忍不住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感激说道：“谢谢提醒，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的。”等这周末检查完身体，确定没问题了，他就可以再次上星网了。
　　有机会？
　　他说话时头不自觉往这边侧了侧，露出了戴在另一只耳朵上的精神力模拟器，正在疑惑“有机会”这个说辞的宁空然立刻注意到了这点，有些哑然地看他一眼，难得尝到了一丝浅淡的懊恼味道。
　　“抱歉。”他再次道歉，礼貌地没再去看乔治亚耳朵上的模拟器。
　　乔治亚闻言疑惑，奇怪地看着他。怎么又道歉，刚刚他们的对话有说到什么需要道歉的话题吗？
　　真的是好久没看到这样纯净剔透的眼神了……通讯器的提示音突然响起，宁空然收回看着他碧绿眼瞳的视线，低头打开好友发来的通讯看了看，抬头看向乔治亚。
　　“很高兴认识你。”乔治亚笑着摆了摆手，识趣地摆出了结束交谈的姿势。
　　宁空然顿了顿，关掉通讯，温和地看他几秒，脸上又挂上了笑容，点了点头回道：“我也是……下次再见。”
　　“再见。”乔治亚笑着回应。
　　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奇怪男人打断了复习进度，乔治亚抠了抠电子笔，索性起身收拾好东西，提前去了C校区的实验楼。
　　去的路上他遇到了几波吃饭归来的高年级学生，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宁空然既然是五年级的学生，那年龄应该是和褚言差不多，但对方的外表怎么却那么成熟，一点都不像是十七八岁的人，倒像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难道是留级生？
　　他想起对方那一身自然散发出的学霸气息，又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也不像啊，那么自信淡然的气质，可不像是留级生能散发出来的。
　　想不出便不再想，他把这些疑惑抛到脑后，快步进了实验楼的大门——下午实践课结束后就能见到褚容了，分开了几天，他很想他。
　　一年级的机甲制造实践课十分简单，前期基本都是在认各种材料和工具，内容枯燥又无聊。因为缺了两个多月的课，所以乔治亚要补认的材料和工具十分多，好在他记忆力不错，几乎是过目不忘，补起来速度很快。
　　故意在他身边绕老绕去，准备他一求救就不计前嫌勉强帮他补一下课的云夏初越绕脸越黑，最后干脆停在他身边，板着脸恶狠狠瞪着他——土著就是土著，有这么学东西的吗，看一眼就丢，自暴自弃也不能这样啊！
　　他的视线太过灼热，乔治亚终于被他的眼神从学习的海洋里烧了出来，疑惑地侧头看去，关心问道：“怎么了，是有哪里不懂吗？”
　　云夏初刚刚亮起来的眼睛又暗了回去，然后越发生气地瞪着他，吼道：“你才不懂！这些基础的东西我五岁时就学完了，怎么可能不懂！”吼完气冲冲地转身跑了，留给他一个气到走路都变成同手同脚的背影。
　　乔治亚：“……”果然是青春期的孩子，气性大，炸的点也十分让人难以理解。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乔治亚用通讯器联系了一下褚言，在得知对方这周末要和袁修一起练对战所以不回家的消息后，连寝室都没回，还穿着一身制服就跑到了南校门，朝着停在街角的黑色悬浮车跑去。
　　褚容适时打开车门，伸手把跑到近前的乔治亚给揪了上来。
　　车门立刻关闭，然后腾空离开，速度快得校门口其他出校的学生什么都没看清。
　　“褚容！”乔治亚脚一落地就立刻伸臂朝着冷着脸的高大男人扑了过去，用头蹭他胸口，激动说道：“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你精神力好点了吗？等回家了，我再给你做一支药剂好不好？”
　　“老实坐好！”褚容松开他的后衣领，嘴里训斥，身体却坐得直直的任他抱着，手也抬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又捏了捏他的耳朵，继续训道：“怎么能那样往外跑，撞到什么怎么办，马虎。”
　　乔治亚歪头用耳朵蹭他手掌，语气里的开心毫不掩饰，笑眯眯说道：“撞不到的，我有注意。你来了多久，吃饭了吗，C校区离这太远，我本来可以更早一点出来的。”
　　“这就是你不换衣服的理由？”褚容状似嫌弃地推开他，又用力揉了一把他的耳朵才收回手，点了点他胸口的污渍，问道：“这是什么？你在学校打架了？”
　　乔治亚低头一看，摇头解释道：“不是，下午是机甲制造实践课，有认工具的环节，这是给工具做保养时不小心蹭到的。”
　　其实早就知道了他课程安排的褚容已经猜到了污渍的来源，嘴却仍是不受控制地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他皱了皱眉，心里因为这微小的失控感而觉得有些烦躁，视线接触到乔治亚纯然喜悦的眼神，烦躁又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抬手拨了下他的刘海，说道：“先去检查，检查完回家吃饭。”
　　“好。”乔治亚听话点头，兴奋压不住，抬手从储物环里掏出一大堆金属玩偶摆到椅子上，然后从里面找出最大最精致最威武的一个，举到褚容面前，献宝说道：“这个，我做给你的，喜欢吗，里面也装了魔法石，内壁还画上了魔法阵，你把这个摆在书房，可以缓解疲劳。”
　　“你居然在学校画魔法阵，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褚容黑了脸。
　　乔治亚一懵，小心看他一眼，往回缩了缩手，声音低了下来，解释道：“我有反锁门，还让球球帮我看着，不会被人发现的，真的。”
　　“……下不为例。”褚容抬手扯一下他的耳朵，伸手接过那个兽型金属玩偶看了看，在乔治亚期待的眼神下把它收了起来，点头说道：“还不错。”
　　得到肯定的乔治亚立刻开心起来，又拉着他兴奋地介绍起了其他玩偶。
　　褚容安静地听着他说，时不时回应几句，周身的气息慢慢温和下来。
　　悬浮车停在了上次去过的那栋白色建筑前，褚容带着乔治亚走特殊通道来到十八楼，和庄雨汇合，让乔治亚把上次做过的检查再做了一遍。
　　“有精神力波动，但很微弱，且时有时无，只有一台仪器能检测出来。”庄雨激动报告，把手里的检测单看了又看，开心得想去抱着乔治亚揉两把。
　　察觉到她意图的乔治亚立刻躲到了褚容身后，获得了褚容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军校的体检能检测出来这个变化吗？”褚容询问。
　　庄雨立刻收起玩笑的心情，认真回道：“不会，军校的仪器连军部的都比不上，更不谈这里的了，但如果乔的力量再次增长，一切就又说不准了。”
　　褚容眉头皱得更紧，回头朝乔治亚看去，问道：“你确定自己的力量最近没有变强吗？”
　　“没有。”乔治亚摇头，来回看他们一眼，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怀疑我的力量变化和石草有关，准确的说，是和用石草制作药剂有关。”
　　那天之后他有特意注意过自己的力量，在反复确定并没有增长后，开始仔细回忆自上次检查之后数次动用力量的过程，最后把注意力放在了石草上。
　　石草体内含有的木系魔法元素十分浓郁，且大概是因为被能量风暴和红锡矿长期压迫的缘故，为了加大生存力，石草内部产生了一些变异，使得它体内的木系魔法元素活性特别高。
　　如果普通木系魔法元素的活性度是五十的话，那么石草内的木系魔法元素活性度则起码达到了八十以上。
　　他在制作药剂时梳理过植物精华，后来还用它融合过精神力安抚剂，动作间多少感染了一些其中的活性，而那活性又被他自身的魔力带入魔力池，使魔力池的魔力比以往多了一点点不同。
　　“而且我认为，那丝活性是会被慢慢代谢消失掉的，我毕竟不是石草，没有支撑那丝活性的环境。”乔治亚把自己的猜测说完，然后补充道：“这一点我需要再使用星网舱或者星网头盔实验一下。”
　　褚容立刻示意庄雨去把医疗室内的特质头盔取一个过来。
　　熟练地再次戴上头盔，这次耳边果然没了机械提示音，乔治亚摘掉头盔，看向褚容和庄雨，摇了摇头：“不能登入了。”
　　也就是说，那丝石草带来的活性已经差不多彻底消失了。而他之前用来登录星网的精神力，只是一抹被石草里的活性所感染的魔力而已，那丝魔力因为特别活跃，被星网舱捕捉到，误会成了精神力。
　　庄雨闻言垮了脸，有些丧气：“怎么能这样，我还以为我可以帮你提升精神力了……”
　　褚容皱眉，若有所思。
　　乔治亚扫一眼他们的表情，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星网头盔，心里却有些喜悦。
　　猜测已经被证实，活性度对魔力的影响是确实存在的，这给了他一个提示——如果他能想办法提高自身魔力的活性度，那么魔力或许真的可以模拟出精神力，成为他在这里光明正大使用魔力的挡箭牌。


第34章 流言
　　为了更确切地验证关于活性度的猜想，第二天一早，褚容带着乔治亚又去做了一遍检查，结果是昨天检测到乔治亚精神力波动的那台仪器，今天什么都没检测出来。
　　乔治亚的魔力再次“不可捉摸”了。
　　褚容放下检查结果，看一眼刚从仪器里爬出来的乔治亚，掏出几块墨玉递过去，说道：“再做一次石草药剂。”
　　已经料到他会如此的乔治亚伸手接过魔法石，坐到了庄雨清出的小桌前。
　　几个小时后，药剂出炉，乔治亚再次躺进了检测仪器。
　　“有精神力波动了，E级，很稳定。”庄雨把检查结果递给褚容，完全开心不起来了，“居然是石草，这真是……”浪费表情。
　　褚容接过结果看了看，眉头深锁。
　　在外解决掉午餐之后，褚容带着乔治亚回了家，示意他往外释放魔力。
　　乔治亚听话地把魔力铺满整个房子，然后紧张地看着他。
　　“察觉不到。”褚容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看来石草模拟出的精神力只有对精神力十分敏感的机器才能检测出来。”
　　乔治亚也大大松了口气，忍不住歪头蹭了蹭他的手心，感激说道：“谢谢。”能陪着折腾这么久，白毛怪这次的耐性可以得忧了。
　　“蠢。”褚容捏一下他的耳朵，收回手坐到沙发上，想了想，嘱咐道：“石草的活性能在你体内留存大概五天，这期间你要格外注意精神力方面的检测机器，把精神力锁在体内不让外人察觉的方法你也要尽快学会。星网头盔你可以留着，既然想在星网上学习机甲制造，那就好好学，别贪玩，也别在星网上透露现实身份，你手上‘德古’这个账号并没有绑定居民身份卡，不适合暴露。”
　　乔治亚听话点头，见他提起星网，终于忍不住凑过去问出了在心里压了几天的问题：“我听小言说你的星网账号是全民偶像级别的，那你的星网ID是什么，我能加你好友吗？”
　　褚容闻言一顿，侧头看向他，沉默几秒，摇头，回道：“不行，不能加。”
　　乔治亚一愣，疑惑问道：“为什么？是因为——”
　　“因为我的账号已经有十年没有登录过了。”褚容打断他的话回答，抬手拨了拨他的刘海，突然勾了勾唇：“乔治亚，我病情好转的事情现在不宜向外透露，所以那个账号最近不会上线，也就无法加你好友。”
　　乔治亚这才发现自己进入了思维盲点，居然忘了他之前因为精神力污染而无法动用精神力的情况，有些歉然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回道：“那我等你下次上线，你先好好治病。”
　　等你下次上线。
　　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褚容的心又开始变得毛刺刺起来，他看着凑到跟前放松且毫无防备的少年，突然觉得生活也可以很简单，联邦局势、历史仇恨、家族责任、无数人的未来……所有沉重压在他肩上的东西在此时全部模糊消失了，现在他的眼前只有一个等他康复上线的少年，需要思考的，也不过是今晚要吃些什么，好让这个少年能长胖一些。
　　挺好的，这种生活。
　　“慢点长大也没关系。”他扯了下少年的耳朵，轻声承诺：“我等得起。”至于等什么，不知道，但总该有些东西是需要他去等的。
　　他以为他把这句话说出了口，但其实没有，乔治亚疑惑地看着他，动了动耳朵，试探着靠到他身上——昨晚因为胡思乱想睡得有些晚，今早又起得很早，白毛怪身上的气息突然变得很温和，他有些困了。
　　被他靠着的人动了动，让他躺得更舒服了一些。于是他蜷缩起四肢，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白天睡多了，乔治亚晚上毫无意外的失眠了。
　　第三次入睡失败，他终于认命地爬了起来，隔着墙壁看一眼褚容房间所在的方向，偷偷取出了星网头盔——他就玩一会，一会会。
　　再次上线时，他依然站在那个宽敞的广场里，当时吸引全场人视线的大屏幕已经消失，周围的人也变少了许多。
　　唯一的好友红发壮汉雷蒙并不在线，他关掉好友列表，想起那个偶然认识的奇怪男人所说的话，戳了下星网自助机器人，根据它的指引找到了机甲制造区。
　　交流区、交易区、练习区、教育区……他视线一定，伸指点向了教育区。
　　画面变换，他出现在一间教室里，面前的屏幕上出现了初级教育、中级教育、高级教育这几个选项，他毫不犹豫地点向了初级教育。
　　屏幕放大后退，直到占满教室的整个墙壁，上面的字迹消失，一个老师从屏幕边缘走到了中间，看向乔治亚，微笑说道：“亲爱的德古，欢迎光临初级教室，请先根据自身学习进度选择课程。”
　　话落又是一排选项出现在乔治亚面前，排头第一个正是乔治亚在中级学院学过的材料识别和工具使用。
　　乔治亚被这突然冒出来的老师吓了一跳，忙起身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却发现那位老师对他的招呼毫无反应，仍在等着他选择课程。
　　星网系统适时提醒，免费课堂的老师全是智能程序，如果想要真人授课，请选择付费课堂。
　　余额只有九百星网币的穷人乔治亚默默坐了下去，老老实实选择好课程，开始了在星网上的学习。
　　玩耍并不会让乔治亚沉迷，但学习却会！
　　他就像是一块缺水的海绵，疯狂吸收着智能老师教给他的知识——听过一遍的课程不用再听第二遍，每五节课一总结的小测验几乎全是满分通过，系统恭喜结课的提示音频繁响起，等他因为学习时间太长而被系统踢下线时，那排识别材料和使用工具的课程居然已经被他学完了80%！
　　逆天的速度，可怕的学习能力，其他正在初级学院刷记录的学生们被虐哭了，愤怒喝骂——排行榜上那个窜得飞快的德古肯定是高手跑回来虐菜了，良心太坏了！
　　被踢下线的乔治亚困意立刻上涌，强撑着精神摘掉头盔放到一边，然后头一歪，睡了过去。
　　他一觉睡到了下午，本来计划带他去古武馆转转的褚大爷脸黑成了锅底。
　　“我昨天怎么跟你说的，为什么要熬夜？”
　　乔治亚乖乖把汤喝完，低头认错：“对不起，没有下次了。”
　　褚容敲桌子的手一顿，看一眼他还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皱了皱眉，摆手：“接着去睡，休息好了再去学校，再有第二次，没收头盔。”
　　知道自己这次做得特别不对的乔治亚垂头乖乖听训，然后摇头说道：“我已经不困了。”
　　眼睛都红成兔子了还说不困！
　　褚容冷飕飕看他一眼，起身把他揪起来，塞回了房间。
　　晚饭后褚容送乔治亚去了学校，车在南门停下，乔治亚主动上前抱住褚容，小声说道：“我会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