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棵小绿草(56)
楚靖笑笑,推开院门。
热闹的人声,醉人的饭香,袅袅的热气,时间仿佛又流动起来。
迎门的方面摆着一口大锅,锅内水气翻腾,散着浓浓的葱香。
锅旁一个架子,架上摆放着肥肉相间的熟肉,还有一圈圈红的、白的,苏篱叫不出名字的吃食。
精瘦的掌柜就着一个圆墩的木案,正“咚咚咚”切着肉。
听到铜铃响动,他头也没抬,扯着嗓子问道:“饸饹、馄饨、驴肉火烧、焖子灌肠,兄弟来哪样?”
楚靖笑笑,态度熟稔,“炉肉的四个,焖子、灌肠一样来俩。”
掌柜一抬头,眼角露出笑纹,“这不是楚千户么,方才还说起你!”
楚靖挑了挑眉,说起我?
墨竹从东面的屋子里走出来,看到楚靖,眼睛一亮,扯着嗓子冲屋里喊:“嘿,哥几个,今儿个敞开肚皮吃,这顿有人请了!”
木窗后面顿时探出数颗脑袋,一声高过一声地叫嚷着:
“郭老哥,再来十个驴肉的!”
“十个哪够,起码十五!”
“二十二十,凑个整!”
郭掌柜冲着楚靖笑笑,转头应下,“稍等啊!”
墨竹朝苏篱执了执手,冲着楚靖一脸假笑,“破费啦,千~户~大~人~”
楚靖作势要踹,墨竹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苏篱看着他们笑闹,唇边的笑一直都没放下来。
楚靖揽住他的肩,温声道:“看看,还有没有想吃的。”
苏篱指指架上,“这是什么?”
“灌肠,掌柜自家做的,里面放的蛋黄、驴肉和熟粉。”
“怎么吃?”
“切成片,卷在火烧里。”楚靖耐心地说,“方才要了俩,若是喜欢,吃完再要。”
苏篱弯起眼睛,指向另一边,“这个呢?”
“驴皮冻,用蒜汁和葱碎拌了,尝尝?”
“嗯。”苏篱乖巧点头。
楚靖揉揉他的头,转头冲老板说:“郭子,来半斤。”
“好嘞!”老板抬起头,笑着说,“这小哥俊俏得紧,不是您手下的兵吧?”
“自然不是。”楚靖把苏篱往自个儿身边勾了勾,“这是内人。”
苏篱面上不变,背地里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嘶——”楚靖呲着牙,“媳妇,当着外人呢,给点面子。”
苏篱打开他的手,往旁边挪了挪。
楚靖笑呵呵地凑过去,勾脖子。
“真是个俊哥儿。”郭掌柜看着苏篱,遗憾地摇摇头,“可惜了。”
“你小子!”楚靖隔着案子给了他一拳,“这摊子还想不想要了?”
郭掌柜哈哈一笑,看向苏篱,“稀的吃啥?有馄饨、饸饹、面片汤。”
“饸饹。”苏篱说了一样没吃过的。
郭掌柜点点头,“里边坐吧!”
坐在干净的隔间里,看着院中弯弯曲曲的大树,听着隔壁传来的笑声,苏篱扭头,看向身旁的男人,有什么在心底慢慢发酵。
作者有话要说: (*^__^*) 嘻嘻……
第57章 十六州 ...
【小绿草动心了】
因为楚靖等人的到来,河间府尹将衙中最好的屋子让出来, 自己带着妻儿仆役暂时移居到了城内的驿馆。
这是规矩, 楚靖并未推辞。
晚上, 他照例把苏篱掳到自己房里,苏篱知道即使反对也没用,干脆翻到里侧, 蒙上脑袋安生睡觉。
与此同时, 还有那么一眯眯无法面对楚靖的意味, 毕竟, 心里的小苗苗刚刚冒了个头,小绿草还在纠结呢!
楚靖好笑戳戳卷成一团的蚕宝宝,“困成这样?”
“昨晚没睡好。”苏篱正心虚,随口找了个理由。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关于昨晚为什么没睡好这件事,当真不该在即将同床共枕的时候提起。
半晌, 楚靖长长地叹了口气,重重的身子压过来,“小东西,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苏篱冒出一颗头,认真地强调,“我已年满十六。”想了想又补充, “马上要十七了。”
楚靖苦着脸捏捏他的鼻子,“要十八才行啊……”
苏篱皱了皱眉,大楚律例, 男子年满十四即可顶门立户,所以实在不能理解楚靖的“十八”是怎么回事。
楚靖唉声叹气地抱着小蚕茧,固执地守着心里的准线。
半夜,苏篱睡得正香,突然听到“哐当”一声。
继而是一声洪亮的呐喊:“老大!“
楚靖翻身下床,正要去捂他的嘴,便察觉到床上之人突然停滞的呼吸声。
楚靖看着面前的彪形大汉,生出一种久违的无力感。
白彪睁着铜铃般的大眼,粗声粗气地问:“老大,吵醒你啦?”不等楚靖回答,他便紧接着说道,“小竹子没跟你说嘛,我今儿晚上来!”
楚靖横了他一眼,回身拍拍缓缓鼓动的小被卷,“没事,自己人。”
白彪这才发现床上还有一个人,嗓门拔得更高,“老大,你你你、你屋里藏人!”
楚靖皱眉看他,“收起你那一脸捉奸的表情!”
白彪急了,“老大,你怎么能这样?”
楚靖挑眉,“我咋样了?”
“我哥说了,你已经给我们找了个小嫂子,读过书,还会画画,你你、你怎么能背着他找狐狸精?”
苏篱被这俩人的对话说得面红耳赤。
他拢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尴尬地低着头,不经意看到榻边的军靴。
苏篱不由地一愣,鞋子在地上,那楚靖……
就着月色,苏篱分明看见,那双被他掐过、踹过,也执着得给他暖过小腿肚的脚,正毫无阻隔地踩在冰凉的青石板上。
刚才的情景他看得清楚,楚靖是为了阻止白彪才突然跳下床的……
想到这里,苏篱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急急地爬到床边,扯住楚靖的衣袖,“你先把鞋穿上。”
楚靖捏捏他的手,“没事。”
“不……”苏篱张口,刚发出一个音节,便被白彪的大嗓门盖过去,“狐狸精是男的!”
楚靖深深地吸了口气,忍无可忍,一巴掌把他扇到墙上。
“老大……为了狐狸精,你打我?”八尺高的汉子,一脸委屈。
“你先给我冷静会儿!”楚靖丢下一句,便顺着苏篱的力道,坐回床上。
苏篱伸手一摸,果然是凉的。
楚靖抓住他的手,轻笑道:“不嫌臭了?”
苏篱抿了抿唇,低声道:“先把鞋袜穿好。”
楚靖坏劲儿上来了,把腿往他跟前一伸,“哎呀,站得久了,脚麻了。”
明知他演的成分居多,苏篱还是咬了咬唇,拿着布巾要去给他擦。
楚靖抓住他的手,“好了,逗你玩的。”低沉的声音,在错暗的夜色中更显磁性。
苏篱隐隐的耳根发热。
白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苦恼,“完了完了,老大被狐狸精迷了心了……”
苏篱紧了紧手指,抬头瞪他——好想把这个家伙扔出去!
然后,楚靖真就帮他扔了。
***
事后,苏篱才知道,白彪是他和萧童的结拜兄弟,排行老二,也是白骢的亲弟弟。
苏篱这才知道,为何楚宅的人都管萧童叫“三郎君”,原来还有这么个“二货”在。
白彪平时都在真定,替楚靖看着封地,同时还有点不可告人的事——具体的楚靖没说,苏篱也没打听。
这回,他一早收到消息,说楚靖会来河间府,于是便连夜赶过来,为的就是避开旁人耳目,见上一面。
楚靖把他扔出去之后,也跟着出去了。兄弟两个在外面吹了半宿的风,这才把那个二货送走。
临走之前,白彪终于知道苏篱就是传说中那个“读过书,会画画”的小嫂子,哭着喊着要过来看一眼。
“我都跟兄弟们说好了,看完之后要跟他们说!”
楚靖低吼,“就是个人,有什么好说的?”
白彪梗着脖子,“小嫂子长得啥样,屁股大不大,面皮白不白,能不能生,还有,小嫂子同我说了什么话也要记下来,回去交差!”
楚靖拍桌子,“我媳妇,轮你交什么差!”
白彪哼哼,“也是兄弟们的嫂子!”
楚靖被他气得没了脾气,只得点上灯,把苏篱叫起来。
实际上,苏篱早就被白彪的大嗓门吵得彻底清醒了,于是便穿戴整齐,梳好头发,不紧不慢地走到中庭,红着脸回答了白彪一些千奇百怪的问题。
等到白彪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苏篱突然僵在原地——我又不是他小嫂子,我为什么要这么配合?
楚靖看着石化的小绿草,把人一搂,“走,媳妇,睡回笼觉去!”
苏篱看着泛白的天色,无力地垮下肩,“不睡了,能否登上城楼看看?”
河间府挨近燕地,城墙高大,城楼外面是深深的护城河,每日时辰一到,百姓入城,粗大的绞链缓缓放下,底下行人如织,这个时候最能感受到一城之地的威仪。
苏篱曾经听大哥说过,却难得一见,今日刚好有郡王在侧,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楚靖捏捏他的脸,“兴致这么好,大早上去城楼上约会?”
虽说着玩笑话,脚下已迈开了步子,带着苏篱去后衙牵马。
楚靖在当地任过千户,城防营的兵士们都认识他。直接刷脸,二人便轻轻松松上了城楼。
高大的城墙,并不像苏篱想象中的整饬无损,反而处处透露着岁月的沧桑。
楚靖指着东面的一处新补的痕迹,笑着说:“当年辽军南下,我刚好带着墨竹几人守在那里,三人合抱的大木桩,哐哐地往上撞。若不是援军来得快,你现在就见不着我了。”
若放在平时,苏篱定会回上一句“见不着岂不轻松”,然而,此时此刻,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想象着当年九死一生的场面,他什么都没说。
苏篱清晰地认识到,这个男人并非只是汴京城中那个风流的郡王,他是真正上过战场将官,他如今的财富和地位都是用命拼来的。
楚靖揉揉他的头,温声哄道:“别这么紧张,都过去了。”
苏篱缓缓地点点头。
“你看那边。”楚靖指着远处连绵的青山,“那便是燕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