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棵小绿草(11)
苏篱执手告饶,嘴上说着“不敢”,心里却默默地坚持着,二哥的字,他不会用来唤别人。
唐悠然也不强求,转而问道:“这信苏小哥是要送往何处?”
“东京,洛阳太守府。”
唐悠然微微颔首,面上没有半点惊讶之色。
他没有打听信的内容,更没有问为何一个小小的花户会向洛阳太守送信——若是普通信件,也就不用经过他的手了。
***
虽然信顺利交了出去,苏篱的心却没有彻底放下来。
洛阳太守会不会念旧情他不得而知,即便对方念旧情,愿不愿意帮这个忙更是两说。毕竟,对方一旦伸出援手,得罪的可是当朝炙手可热的郡王。
苏篱下了驴车,踱着步子往巷子里走去。
他心里有事,便没有注意对面的行人。不经意撞到一个硬实的胸膛,苏篱捂着鼻子,下意识地说道:“抱歉,没留神——”
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楚靖那张俊逸飞扬的脸。
郡王殿下大大地叹了口气,笑呵呵地埋怨,“你确实应该‘抱歉’,这么宽的巷子,我紧躲慢躲,愣是被你撞上。”
苏篱看着他,目光冷然。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还能像个没事人似的开玩笑?当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多么令人不齿么?
苏篱什么都没说,冷着脸往旁边挪了挪,抬脚欲走。
他走得太过心急,丝毫没有注意到墙根底下那团荆条,险些一头栽上去。
“小心!”楚靖横过手,将他扶住。
苏篱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扶住那条健壮的手臂。
楚靖无奈地叹息一声,语气亲昵,“离家门口就差这么几步,着什么急?”
苏篱咬了咬下唇,情不自禁地开口,“郡王殿下,您这样做……是否有何隐情?”
楚靖微微一愣,继而挑了挑眉,露出标志性的坏笑,“你觉得呢?”
苏篱握了握拳,饱满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生气了呢……
楚靖稍稍低头,看着小郎君微垂的眼,长而浓密的睫毛也无法遮挡眼尾漫上的红晕,莫名地有些不忍。
“我不会妥协的。”苏篱突然说道。
楚靖微微一笑,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如此轻描淡写的模样彻底激怒了苏篱,“我决不会妥协的,尤其是对你这种唯利是图的权贵!”
这已经是他能够说出来的最恶毒的话了。
楚靖看着小郎君决绝的背影,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墨竹抿了抿唇,忍不住开口,“殿下,为何不解释?”
楚靖抬起凤眸,无奈地扫了他一眼,“解释什么?告诉他我楚靖人格高尚,想自掏腰包替花户挡灾吗?”
墨竹眸光一闪,“有何不可?”
楚靖失笑,拿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家殿下是何名声你不会不知道吧?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墨竹不服气,“就算会有人置疑,也好过眼下——”
“没有时间了。”楚靖神情严肃,“寒潮自西北而来,经河套入中原,不日便会抵达东、南、西、北四京,四京之中花户人口不下万数,我必须用最短的时间、采取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做最多的事。”
墨竹垂首,“属下明白了。”
楚靖拍拍他的肩,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苏家紧闭的院门。
既然决定做这个坏人,那便做得彻底吧!
春寒之灾就连现代都无计可施,何况是技术落后的古代?说出来只能凭添恐慌。否则的话,今上也不会降下密旨,令三司隐瞒。
好在,户部赈灾银子已经备齐——正是他前不久才上交的盐铁二矿的红利;去岁年景好,延丰仓、永丰仓、顺城仓三大粮仓存粮充足,以今上的仁爱,必不会亏待百姓。
旁的,就不必在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依旧是早上8:00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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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微醺 ...
【心生生地漏跳一拍】
从汴京送信到洛阳,快马加鞭不过五个时辰。
送信的人早上出发,夜里便带着洛阳太守的口信和信物敲开了苏篱家的门。
洛阳太守答应得很干脆,四月初十河南府要举办万花会,恰逢太守母亲六十大寿,需要一批上品的山茶与海棠,叫苏篱尽快送去。
苏篱十分庆幸,百花巷种得最好的便是名贵的山茶与各色海棠,只要能把这两样卖出去,这一季的收成便不成问题。
除此之外,他又做主多添了六十盆长寿花,算作送给太守母亲的贺礼。
花户们没有意见,洛阳太守给出的价钱比靖南花庄要高出三成,这样算下来,他们不仅不会赔,还有得赚。
槐伯主动揽下送花的差事,雇上十余辆驴车,叫上所有青壮,带上太守给的信物,马不停蹄地去了洛阳。往年举办花会,他们也会各地跑着卖花,洛阳更是常去,是以苏篱并未太过担心。
花户们回来的时候,又将太守的信物带了回来。
槐伯喜气洋洋地说道:“太守大人说了,这个信物就放在篱小子这里,以后若是再有好花,大可送过去。”
苏篱笑笑,接过那个四四方方的青铜牌。
铜牌中间是一个篆体的“郭”字,背面镌刻着“昌黎”二字。苏篱第一次见时便猜到了,洛阳太守郭阳来自昌黎郭氏,大楚有名的郡望之家。
槐伯脸上现出深深的笑纹,“太守大人还说,多谢篱子的长寿花,老夫人很高兴,还赏了银钱。”说着,便把装钱的布包递给苏篱。
苏篱打开层层包裹,里面是两锭白花花的银子,每锭都是足称的二十两——这快要赶上他们卖花的钱了。
槐伯搓着手,显得有些惶恐,“起初我不敢收,多亏了管事老爷提点,说是难得老夫人喜欢,也算讨个吉利……”
苏篱点点头,笑着开口,“槐伯且安心,长寿花寓意好,花开结团,颜色金黄,确实喜庆,也是咱们赶上了。”
他心里清楚,家境殷实的人家,动辙赏个三五十两并不稀奇。从前他们家又何尝不是这样?
花户们看着苏篱如此淡定,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继而便是高兴——他们把事情办成了,还往太守大人家里走了一圈,这事儿值得吹嘘大半辈子。
当苏篱把四十两赏钱一并算进去,要给大伙分了时,花户们无论如何也不要。最后,还是苏篱坚持,众人这才百般不好意思地接了。
槐伯拍拍大腿,笑呵呵地说:“晌午让你们柱嫂子收拾几个菜,小子们都到我家吃酒去!”
“好咧!”
“早就馋柱嫂的手艺了!”
年轻小子们纷纷响应。
不用拜帖,不用登门礼,男人们盘着腿围坐在炕桌边喝酒闲聊,娘子们端着酒菜进进出出,孩童们在屋中追逐玩闹,间或讨上一两口吃食——这样的体验对于苏篱来说无比新鲜。
不知谁感慨地说了一句,“大伙多久没这么凑一块了?”
槐伯心下黯然,自从槐柱出事,家里便一直愁云惨淡,日子也过得捉襟见肘,确实好长时间不这般热闹了。
住在北屋的李叔抿了口酒,叹道:“从前都是苏老哥张罗,自从老哥病了,哥几个倒显着没那么亲厚了。”
“李叔别急,这不又有了篱子么。”槐柱靠着高高的被垛,笑呵呵地拍了拍苏篱的肩,“以后咱们就跟着篱子干。”
“跟着篱子干,错不了!”李叔的儿子,李贵端着大海碗朝着苏篱举了举。
苏篱拢在袖中的手颤了颤,心也跟着颤了颤——请不要再敬他酒了,梅子酒虽不辣,后劲儿却足,他从前可从未喝得这般狠过。
然而,大伙显然没听到他的心声,一个个全都执起酒碗,也不说什么漂亮话,直接一口闷。
槐柱拍了拍自己僵直的腿,垂着眼说道:“说到底还是要感谢篱子,有了花肥方子,我便能帮着家里沤肥,不至于做个废人。”
说这话时,他并无丝毫伤感,倒显得十分豁达,大伙都笑了起来。
既然他主动谈起,苏篱也便顺势问了一句,“柱哥这腿是骨头断了么?还能不能治好?”
“断了骨头,也伤了筋,错过了好时候,想治好不容易。”槐柱轻描淡写地说道。
苏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相比之下,他倒是幸运得多。
如今除非必要,他都不戴布巾,大伙见得多了也便习惯了。就连槐柱家的小娘子都不害怕了,每次碰上他都会怯生生地叫上一句“篱叔”。
大伙说起将来的打算,大抵是踏踏实实种花,攒些钱,将租住的屋子买下来,或者送孩子进学塾,都是十分朴实的愿望。
想到自己的血海深仇,苏篱紧紧地攥了攥拳头——在真正强大起来之前,不能想,不能提,不能暴露。
他垂下眼睑,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压下眼底的赤红。
李贵瞅了他一眼,玩笑道:“篱子,你这是打算今儿个一顿就把槐伯珍藏的梅子酒喝光么?”
槐伯根本不受他的挑拨,照着他脑袋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就你小子喝得多,还有脸说别人!”
李贵嘿嘿一笑,抓起海碗,又美美地喝了一口,“这酒本就是苏伯酿的,篱子回家不也能喝得上?我可不成!”
经他这么一提,苏篱这才想起,家里确实有个酿酒的方子,在原身的记忆中苏老爹每年都要做些梅子酒,酿好了就分给街坊四邻吃。
李贵朝他眨了眨眼,“篱子,今年我们还能吃上新酒不?”
苏篱笑着摆摆手,“若是等我酿酒,等着小梅子长成大树都不一定成。”
难得的俏皮话让大伙纷纷笑了起来,就连西屋的娘子们也挑开帘子打趣了两句。
苏篱抬眼看到柱嫂子,隐约想起方才有人说,她从前在大户人家做过厨娘,怪不得手艺这么好。
“回头我把方子拿过来,麻烦柱嫂子做。”苏篱这话说得轻巧,大伙却纷纷愣住。
槐柱第一个反应过来,忙说:“使不得、使不得,这么好的方子怎么能随随便便拿给外人?”
“外人?”苏篱酒劲儿上头,一双桃花眼看着众人,露出一个清清浅浅的笑,“回头叔叔伯伯家里若是有什么豆酱方子、咸菜方子、点心方子也一并拿出来,这样咱们不是都有得吃了?”
众人不知,苏篱竟是个这样的性子,一时间感慨万千——从前真是错怪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