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棵小绿草(10)
楚靖的心情却不大好。
寒潮的消息是真的。
或者,在他的理解里不应该叫“寒潮”,而叫“倒春寒”。
倒春寒严重时,对于农户们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
墨竹声音低沉,透着丝丝感伤,“西北路指挥使八百里加急送来奏报,西北灾情严重,刚刚返青的牧草大片大片地冻伤,牛羊无草可吃,冻死、饿死不计其数。”
楚靖抿了抿唇,看向白骢,“咱们的‘中间商’计划,看来得提前了。”
白骢一愣,“这个时候提前,不是上赶着赔钱么?”
话刚一出口,他便回过味儿来——楚靖就是为赔钱。
他多赔一分,花户们便能少赔一分。
楚靖凤眼微扬,透出点点笑意,“干不干?”
白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不干能成么?”
自打五年前开始在楚靖手下当差,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做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这么下去,他“金算盘”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楚靖爽朗一笑,大力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回头还有个好差事,保准儿叫你一分不差地赚回来。”
白骢顿时提起劲头,“是何差事?”
楚靖神秘一笑,“过两天再说。”
白骢面上摇头叹气,心里却觉得这事做得……真特么高尚。若不是他家王爷名声太差,真能在史书上记一笔了。
说起名声差……
白骢似笑非笑地看向楚靖,“昨日春雨姑娘明里暗里地打听,殿下何时再去丽人轩看她……”
楚靖面容一僵,想也不想便说:“就说我没空。”
白骢失笑,“您这是打算再也不去了?”
“再说吧!”楚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先顶一阵,回头我把青松调过去。”
青松?
白骢挑了挑眉,让那个万年冰山脸去管勾栏院,真不知道是青松护卫的不幸,还是花娘们的不幸。
白骢的动作很快。
灾情十万火急,他毫不含糊地利用楚靖的郡王特权让京兆府贴出告示,昭告全城。
告示的内容简单粗暴:为筹备即将到来的端午花会,郡王名下的花圃按市价收购当季花卉,无论数量,无论品种,花户们务必在四月之前将家中余花送往京城南郊的靖南花庄。
赤果果的强买强卖。
苏篱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楚靖疯了吗?
端午花会是官府主持、郡王督办没错,但是,就连皇帝本人都不会下这样的命令吧?
说是“按市价收购”,谁不知道,等到四月中旬,春花未败、夏花初放,品相好的植株价钱比三月至少要翻上一番。
花农们费尽心力养了整整一年,就指望这一季的收成,谁愿意这时候卖掉?
苏篱恨不得翻墙过去把楚靖打死。
没想到啊没想到,那家伙不仅是个奢靡浪费、好色成性的纨绔,还是个滥用职权、唯利是图的混蛋!
就连那一屋子蝈蝈,苏篱都觉得没那么可爱了。
赵义也觉得楚靖疯了。
和苏篱的愤怒不同,他算是看了大笑话。
“我说什么来着?姓楚的那小子就是个傻的!明知寒潮将至,不赶紧把花卖了不说,还上赶着往家里收,寒潮一来还不得冻死?你说,他图什么?”
房内站着个身形清瘦的郎君,脸上带着银质面具,声音清雅动听,“历年端午花会皆由郡王督办,楚郡王许是担心届时无花可收罢。”
“所以他就想出这么个主意——贴出告示强行收购?旁的暂且不说,暖房的炭钱能赚回来不?”
“可不是么,楚郡王此举……当真是伤了钱还招来骂名。”郎君轻声应道。
汴京城中,不明真相的百姓们无比庆幸——幸亏楚靖不是今上亲子,否则的话,万一他当上储君,十有八九得是个昏君啊!
与此同时,宫城之内。
皇帝赵祯坐在御案之后,久久未言。
直到太监总管姚德轻轻地喊了三遍,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这靖小子怎么就不姓赵?”
姚德嘿嘿一笑,“郡王殿下倘若姓赵,陛下也不会如此干脆地封他为‘郡王’了不是?”
赵祯似笑非笑地横了他一眼,“就你精。”
姚德嘿嘿一笑,扮巧卖乖恰到好处。
赵祯看了眼案上为赵义请封爵位的折子,声音微沉,“阿义……再磨两年罢。”
“陛下英明。”姚德深深地躬下身去。
唉,楚郡王……怎么就不姓赵呢?
***
告示贴出来的第二天,便有花农赶着驴车拉着自家大盆小盆的花苗送往靖南花庄。
自此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或是碍于楚靖的权势,或是为了向他卖好,陆陆续续将手里的花苗卖了出去。
这其中就包括之前害过苏篱的那几家。
只不过,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他们去的时候高高兴兴,回来的时候却怒气冲冲——车上的花苗一盆没少。
“听说那边嫌他们的花苗不精神,没收!”槐婆婆乐呵呵地把这个消息八卦给苏篱。
那几家人做事向来不地道,他们仗着衙门里有亲戚,不仅害过苏篱,对其他人家也是动辄欺负辱骂占便宜,大伙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槐婆婆笑了一会儿,脸上再次现出愁容,“城东和城北那几家都卖了,听说还有东京那边的花户听到了信,也赶着驴车拉过来卖,就差咱们这几家了——篱小子,你咋打算的?”
“我不会卖给他。”苏篱果断地说。
“能、能扛住么?”槐婆婆十分不安。
苏篱握了握拳,说道:“我有个主意,只是有些冒险,槐伯、婆婆,你们若是不放心……”
“我们听你的。”不等苏篱说完,槐伯便率先表态,“从前苏老哥在时我们都听他的,现在他不在了,我们就听他儿子的。”
“对!”另一个年轻些的花户也下定了决心,“苏伯从来没叫我们吃过亏,篱兄弟,虽说你先前……那啥了些,现在已经改好了,我们信你。”
“对,我们信你!”
槐伯目光炯炯,“篱小子,你说吧,打算怎么着?”
对上一道道诚挚而信赖的目光,苏篱顿觉压力巨大。
同时,也更有底气。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你们说,靖哥是不是在作死???
明天的更新在早上8:00哦~~早来的宝宝有花戴~(*^__^*) 嘻嘻……
第10章 唐悠然 ...
【一封特殊的信】
苏篱确实有自己的路子,只是不确定能不能成。
他和花户们说好,做两手准备,一方面,继续摆摊,尽量赶在四月之前将足龄的花苗卖出去;另一方面,等着他的消息。
苏篱写了一封信,信中画了一朵线条细致的墨色牡丹——这是从前大哥教给他的,这是只有他父亲苏良的亲信才知道的传信方法。
苏篱的大哥叫苏琼,字悠之,人称“悠之公子”,坊间所言“公子端方,温润如玉”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苏篱藏好书信,在车马行雇了驴车,直奔城北的安阳书院——那是苏琼生前就读的地方。
汴京城布局整饬,街道四通八达,沿着内城墙一路往北,经金水门,过五丈河,自新封丘门出外城,便能看到花团锦簇的含芳园,安阳书院就在含芳园西边,相隔不过十余丈。
老旧的驴车吱吱纽纽走了小半天,直到赶车小哥清清亮亮说了句“主家,到了”,苏篱翻腾的胃才稍稍好受些。
从前,跟随大哥前来,他都是坐着两人抬的小软轿,哪里受过这样的颠簸之苦?
如今物是人非,故地重游,竟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苏篱紧紧地闭了闭眼,细细地整理好衣衫,抬脚下了驴车。
不经意间看到脚上的布鞋,苏篱这才猛地想起,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介花户,若是无人引领连进入书院的资格都没有。
重生以来,这是苏篱第一次如此强烈而鲜明地认识到,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相府不存在了,苏家小公子苏璃也不存在了。
“这位小哥,请问您是要找人吗?”年轻的门房见他呆立良久,脸上又蒙着奇奇怪怪的布巾,好奇地过来询问。
苏篱握了握拳,努力压下复杂的心绪,执手施礼,“我乃一介花户,姓苏,想寻贵院藏书楼的管干先生,烦请小哥帮忙通报。”
门房见他言行有礼,不似歹人,便好言好语地问道:“小哥所寻的管干先生是哪一位?”
苏篱微微一笑,“姓唐。”
门房这才还了一礼,“小哥稍侯。”说完,便向管事交待一声,入院通报。
约摸过了两刻钟,苏篱便见到了要找的人。
没想到,还是位熟人。
“卖花的小哥?”年轻郎君笑意温和,“原来你姓苏。”
苏篱愣了愣,连忙行礼,“小子苏篱,不知竟是……唐先生,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唐悠然灿然一笑,执手道:“小姓唐,名晓,字悠然。若蒙不弃,苏小哥可唤我一声‘悠然’。”
苏篱再次一愣,“悠然?”
唐悠然微笑颔首,“是也。”
苏篱耳边猛地跳出来一个洒脱率性的声音——
“待我及冠,便求父亲给我赐字‘悠然’,悠然公子,比大哥的‘悠之’如何?”
苏篱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人,在心里悄悄地摇了摇头,不,他不是二哥。
整个汴京城谁人不知,苏二公子凤表龙姿、风流倜傥,眼角眉梢都染着桀骜肆意,即便回炉重造,也不会是这种温和内敛的模样。
“可是有何不妥?”唐悠然疑惑地开口。
“不,没有。”苏篱垂眸,继而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只是觉得先生这字……很好听。”
唐悠然微微一笑,眉目柔和。
苏篱压下心底不断翻涌的苦涩——不可能的……自己的存在恐怕已是万中无一,二哥又怎么会……
“苏小哥今日前来,可是有何要事?”唐悠然将苏篱请至外院的会客厅,斟上一盏香茶。
好巧不巧的,正是他喜欢的梅花雪水泡的普洱。
苏篱袖中的手紧了紧,面上依旧不失礼数,“有一封书信,烦请先生转达。”
“叫‘悠然’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