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妖[重生](49)
裴珩原本嫌麻烦最不爱吃鲫鱼,小时候卡过鱼刺,于是素来连汤都不喝,这里煲的汤却鲜美之极,胥锦给他连汤带鱼肉盛到碗里,悄悄用灵力把鱼刺全除了,裴珩于是喝了两碗,脸色都红润起来。
老嬷嬷吃饭慢,待到她放下筷子,一桌人才极讲礼数地都放下筷子,燕云侯带顾少爷出去玩,裴珩陪老人家说了几句话,才往前厅去。
这回没什么温馨融融了,前厅屋门一关,裴珩和胥锦于上座,玄甲卫躬身一礼,看管宅子的管家——阿卓娜的父亲也施礼。
“说罢。”裴珩道。
玄甲卫道:“扬州城出入各处都有乔装过的眼线守候多日,只等王爷一去,刺史便会闻讯来迎。”
又递上一张单子:“这是今年景园雅集宾客名录。”
玄甲卫禀报完毕便下去了,阿卓娜的父亲道:“公子,自从施恩于我一家老小,时隔数年再未见公子。”
裴珩道:“我瞧着你们在此处过得不错,也就放心了。这地方为何没有一个与阿卓娜同龄的女孩子?都嫁到扬州城去了吗?”
阿卓娜的父亲神色有些愤懑,尽量平静地道:“近年江南商贸繁荣,两淮尽出富巨商,尤以盐茶往来为甚,北商南迁,富贵之家一多,秦淮广陵便多有□□幼女的营生,将女儿家教养到出嫁年纪,有模有样分个一二三等,再以不同价码嫁给富商做姬妾。不少寻常人家都把女儿送去,家中得一比银钱,女儿运气好了便能享半辈子荣华,已成风气。”
胥锦闻言沉默,难怪裴洹说他心善,他只晓得嫁女儿的,却不知这满村的人都舍得卖女儿。
“各人资质总有不同,女孩子各个都能嫁入高门?”胥锦蹙眉问。
那人摇摇头:“自然不能,运气中等的,所嫁有钱人家老爷兴许爱打骂人,边享荣华边吃苦罢了;运气不好的,直接堕入青楼为妓,一辈子也就苦下去了。”
胥锦忽然明白过来,阿卓娜在江边洗衣服时为何与妇人们疏离不交谈,多半有人劝她也走这路,惹了她反感。
“你是个好父亲。”胥锦对管家道,管家一怔,笑了笑:“平淡清白地过一辈子,总比攀那不该攀的强。”
管家退下,屋门敞开,外头青天碧林,整个世界如玉雕琢一般。
“这等风气,虽说都是你情我愿,但到底长久看来不妥,扬州官府是不是该管管?”胥锦问。
裴珩思索了一会儿,道:“就像你说的,问题出在‘你情我愿’四个字上,你尚不知,许多姑娘甚至都是自愿去的。”
胥锦感到矛盾。
裴珩道:“这只是一个表象,推动这风气的人才是根源,并不是人人都爱好囤娶姬妾,许多人是为了混进圈子,不得不这么做。”
“谁的圈子?”胥锦惊叹,世上竟有如此奇葩么,老婆不够多就不配做朋友?
裴珩笑笑,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还是那江南第一风雅之人,柳司景。”
第61章 韩琪
自从知道整个镇子的人都一致乐于卖女儿后, 胥锦再看见淳朴的乡民们, 心里尽是不适,他们在此停留了两日, 裴珩倒是对什么都很淡然,该做什么做什么, 偶尔出门有人向他问候, 他就微微点点头。
胥锦不想出门,也不想看见其他人,就整日黏在裴珩身边, 竹楼庭院和漫山碧林, 一切都是碧翠剔透的绿色, 这一方小院的净土和阿卓娜一家正常人形成了与外隔绝的小天地。
“你在等什么消息?”胥锦端了一小筐新鲜莲蓬, 是阿卓娜清晨去采来的, 他将小竹筐搁在一旁,从里头取了一只白瓷碟, 在裴珩身边坐下,闲闲地开始给裴珩剥莲蓬。
“江陵的、扬州的, 两头消息都要等。”裴珩近日有些心不在焉,临帖临到一半,大团水墨氤氲开, 也不介意, 避开污了的地方继续写着。
胥锦剥了半碟清甜的莲子, 搁在裴珩手边, 拈了一粒递到裴珩嘴边。裴珩张口含住那莲子, 胥锦指尖在他下巴上划了一下:“歇会儿,别想了,这两天吃饭都能握着筷子走神。”
裴珩于是搁了笔,清隽修长的眉眼间笼着淡淡沉郁之色,道:“我总觉得不大好。”
胥锦蹙眉,正要问,院外忽然传来马蹄疾驰、勒缰嘶鸣的声音,随后一名玄甲卫如风一般就闪身进来,单膝跪地禀报道:“公子,江陵城里那位状况不妙,这短短几日急转直下,西陵卫和温大人都一直守着,眼下时昏时醒……内务府已经……已经在备着了。”
皇上病重?
就这么几日,已病得快不行了?
胥锦丢下手里莲蓬,裴珩手上狼毫笔狠狠砸在案上,沉声质问:“备着?备什么?”
玄甲卫素来办事利落,可面对这问题,不知该不该说出口,一时犹豫,裴珩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胥锦起身做了个手势,那玄甲卫会意,先退了下去。
备什么?皇上病入膏肓,自然是要备后事,备国丧了。
胥锦走到书案旁,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握住裴珩的手,下午的微光透过银灰云层照进窗子,两人沉默地站了许久,裴珩的手才渐渐不再发抖。
“回京么?”燕云侯很快也听到消息,不讲什么虚礼,快步进来问道。
“此事另有蹊跷。”裴珩深深吸了一口气,“京中没有消息传来,咱们就继续做手头的事。”
他们若撇下皇命嘱托、急急忙忙回京去,便是摆明了要奔丧的架势,不论裴洹有没有出事,也都不能这么干。
何况回去又能做什么?三殿司把裴洹护得滴水不漏,他们回去难道就能救回一个垂危之人么?
裴珩心里沉闷淤堵,阿洹是裴简唯一的骨肉,尚还是个少年,怎么能被一场莫名其妙的病给……
死亡岂会因一个人的身份高贵、品性高洁就放过那人呢?裴珩再清楚不过,他没有任何言语可以拿来安慰自己,他偏爱的人,老天未必偏爱。
裴珩的头痛一下子发作,管家急忙煎药,裴珩甚至不想喝药,就那么疼着算了,最后被胥锦强行哄着喝掉。过了一会儿,裴珩枕着胥锦的腿,侧躺在竹榻上沉沉睡去。
好梦终须醒,待他醒过来,送信的人很快进来,道:“扬州城外也布设了人手,等公子到了就回去给各自主子递消息来着。
裴珩似乎恢复了镇定与平静,他见惯了生离死别,经历了太多送行,同袍、生父、裴简、故友……他依旧做不到无动于衷,但至少可以让自己麻木,以免过于强烈的个人感情影响到接下来的决策。就算上一刻才送走身边的人,下一刻也要继续为活着的人负责。
何况阿洹还活着呢,他想,那当是一个有福的小皇帝才对。
“今日启程入扬州。”裴珩果断道。
扬州城是个风光旖旎、柔情似水的江南地,但城墙建得坚固高大,足可与北疆边关要塞布防标准匹配,这宏伟而不可摧的城墙是前几代遗留下来的,每年只需简单加固,便能继续巍峨屹立,如一名将军守护着如玉佳人。
扬州刺史韩琪,着实是个人才,自打听得风头,知道朝中有人要来,便派了手下最耳聪目明的人乔装后往城池各入口守着,只等裴珩一到,便好闻讯来迎。
裴珩没有跟他斗智斗勇的意思,只是托了两天,韩琪干脆把眼线范围往外扩张了二里地,总之等裴珩他们迈入主城门的那一刻,韩琪已经端端立在城门口候着了。
“公子一路劳顿,在下恭候得惶恐,今日终于有幸得见,实在惭愧。”
他像模像样穿了身布衣,很配合裴珩他们的“微服私访”,裴珩一见之下,目光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他。
你一个刺史,再怎么乔装打扮,不把脸遮上,满城谁会不知你是韩琪?还不偏不倚杵在正中间,生怕不够显眼么?
韩琪却不是什么肥头大耳獐头鼠目的猥琐之辈,相反,韩刺史生得端正,往那里一站,有种书生气,满脸坦然自若,仿佛他守株待兔防贼一样防钦差的做法是理所当然的,是清白正当的。
裴珩再左右环顾这城,不由感叹钟灵毓秀之地,人才济济。
“有劳韩大人恭候。”裴珩坐在马车上,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初来乍到,不知该安顿到哪儿,我们先往官驿去罢。”
韩琪文雅地笑笑,拱手一礼:“公子且慢,官驿正在整修,不如先住绍园。”
绍园是几代之前扬州富商赠与当地州府的园子,也曾用作接待友邦来客之用,裴珩他们住在该处,没有什么不合适。
这韩琪做事,就是有种滴水不漏的“关怀”,令人如沐春风。
“也好。”裴珩道。
韩琪遥遥一揖,命身边一手下带路,目送裴珩他们的马车在前出发,自己上了一辆简朴马车跟随在后。
绍园清幽雅寂,占地不浮夸,楼阁讲究精巧不讲奢华,官府收用也无不妥。待安顿下来,裴珩来到前厅,韩琪正不急不躁地等着,燕云侯也悠悠然进来,韩琪这回恭恭敬敬行了个全礼,跪地道:“王爷,侯爷。”
“起来吧。”裴珩道。他与燕云侯同坐上首,仆人奉茶,裴珩道:“韩大人辛苦了,我等一入城就得见大人,真不知算缘分还是苦心。”
韩琪总是那么不温不火的,听见什么都保持着微笑,道:“下官不敢攀王爷的缘分,只是碰巧罢了,总不能让二位舟车劳顿后还没人相迎,那就太失礼了。”
裴珩略略端详他,见他今日未穿官服,一身素净深色布衣,举止进退得当,既没有过度谄附,也没有自矜怠慢,巴巴跑到城门口堵人也难令人心生反感。
“二位殿下远道来,理应先歇几日,有什么要办的,下官一定配合。”韩琪收眉敛目,缓声道。
这便开始虚实试探了。
“一路上怪无趣的,本王思忖着歇几天,只怕身边人无聊了。”裴珩抛了个话头。
花云侯笑得风雅,品了一口江南的茶,道:“王爷竟与我想得一样,不过本侯的‘怕’ 是真怕,我家那位小朋友若不高兴了,实在难哄得很。”
韩琪自然知道瑞王身边有一极得宠的,据说是妖,旁的细节从未传到宫外,只听闻其相貌极俊美。而燕云侯身边的顾少爷,则早已圈内人尽皆知。
爱屋及乌的道理韩琪自然懂得,不动声色会意道:“二位放心,下官即时吩咐下去。”
又道:“后日有一城中盛事,名为‘景园雅集’的,不知殿下听说过没有?若二位殿下不嫌弃,下官便也安排了,届时只待赏光,瞧个热闹也是好的。”
裴珩作满意状:“是那位柳司景办的罢?不错,正巧没有错过。”
顾少爷和胥锦正好走到厅外听见他们谈话,顾少爷小声鼓着腮帮子道:“说什么怕我无聊,其实是他们想去玩儿,男人可真是,啧啧……”
第62章 绍园
少爷低声跟胥锦嘟哝, 却忘记在两人身周设禁制, 裴珩和燕云侯俱是武功高手,内力高强, 在一扇雕花木门之隔的厅内听得清清楚楚,燕云侯低头咳了咳。
韩琪邀请他们得到肯定地回复后, 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出门时留意到回廊上的顾少爷和胥锦,眼前不由一亮,立即猜到他们和屋中二位贵人的关系, 彬彬有礼地朝他们颔首。
燕云侯对顾少爷招招手, 待他走近了, 似笑非笑道:“男人怎么惹你了?”
顾少爷脸一红, 理直气壮抓了块点心, 又端了燕云侯的茶盏,一手吃一手喝, 看着他道:“男人口是心非、三心二意,进城时候路过酒楼, 便听见女子弹琴唱曲,唱的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