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妖[重生](23)
裴珩一阵笑,唤来金钰,小丫头吱哩哇啦被胥锦丢给金钰带去休息。
院子寂静下来,裴珩和胥锦慢慢并肩散着步,沿着游廊往回走,月光洒在裴珩肩上,清隽和雅的侧脸更加温润。
两人都默了一阵子,几乎同时开口:“她……”
裴珩笑了笑:“你怎么想的?”
胥锦方才虽凶了点,此刻却神情平静,平静中带着点认真:“小丫头看来是漂泊得久了,睡觉就那么幕天席地……”
裴珩点点头,心里对白鹤还是有些心疼的,小丫头飘荡着寻觅胥锦和神君那么久,该是很不易。
裴珩又道:“小丫头原身那白鹤,瞧着很是有仙气,是妖族还是神族?”
胥锦笑了笑,轻轻撞了一下他肩膀:“承胤,小丫头连妖族都不是,她是魔。”
一直到跟着裴珩回了房间,胥锦皱着眉头道:“承胤,我在想,是不是该带白鹤离开,先去找我那柄迦修戟,再弄清楚这妖魔道主的状况。”
裴珩顿了顿,不动声色道:“你要找那柄长戟,眼下可有头绪?既然没有任何方向,便在我这里待着,何时有了线索再说。”
胥锦这才体会到裴珩管束别人的一面,但他被管束得身心畅快,作一脸正经状道:“那好吧,承胤你说得十足有道理。”
说罢上前又黏住了瑞王殿下,死缠烂打着滚上了人家的卧榻。
熄灯前裴珩斥道:“我看王府不用给你单独备院子了。”
胥锦长手长脚往人家身上一搭:“是这个道理。”
裴珩:“……”
这一夜,胥锦深陷入漫长的梦境,瑞王宽大的卧房内,垂着帘帐的卧榻中,胥锦从背后以近乎呵护的姿态抱着裴珩沉睡。
深夜两人皆无所察的情况下,胥锦搭在裴珩身前和腰上的掌心内,不自主地催发出淡淡金色光芒,映得裴珩苍白的脸十分安谧。
那灵力柔和而温暖,无意识间包裹着两人,缓缓渗入裴珩的身体,似是在保护他,又像是在治愈他。
而胥锦则在梦中再次回到千年前的云府海境,看见了一切的开始。
第32章 初识
东海世外之地,深海下丘壑万千,灵穴星罗棋布,大大小小如珠玉满盘的岛屿和土地彼此遥望,不少世外修者氏族都居于其间。
云府海境是一座仙岛及其周围广袤的海水,仅凭双脚沿着岛屿边界丈量须得十几天,无边无际的世外之海,似乎再无其他的土地。
仙岛上峰岭险峻纵横,古木丛生,流泉飞瀑伴着云岚袅袅,每一只蝴蝶、每一朵花都被这仙岛坐拥的灵穴所滋养,蕴含精妙的灵气,飞禽走兽无不聪慧而生机勃勃。
这得天独厚的海上桃花源唯一的主人是胥锦,自他以玄铁修出鲛妖之身,便登临此处,而后有玉山神鸟——一只小青鸟在此处修出人形,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一直追随着胥锦,名唤龙章。
胥锦性子淡漠桀骜,脾气时好时不好,打从开始是不怎么理会龙章的,但小男孩儿一直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胥锦离岛入海,龙章便自得其乐在临岸悬崖上远望等候他,胥锦回来,龙章又兴高采烈迎上去。
时日久了,小男孩儿长成了小少年,依旧殷殷跟随,那时胥锦已经默许了。
仙岛一直宁谧无比,直至这日胥锦回来,从海边嶙峋巨石踏上山径,洞府庭院内直指云霄的扶桑树下,出现一道悠然的修长身影,一身霜色袍子纤尘不染,半坐半卧在花下云竹榻上。
那位落难后在此暂歇的上神笑吟吟地、不慌不忙地跟胥锦讲了个凡俗所用的名字,胥锦再问,才又道出“承胤”二字。
胥锦负手站在庭院门口看这不速之客,神情本是淡漠的,可入眼那云墨般的笑意,眼底的冰冷就不自觉消解。
“遇到了点麻烦,在阁下这里叨扰一阵子,还望不要介意。”裴珩肩头落了扶桑,弯眼道,语气中毫无客气或不好意思,俨然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地盘。
可胥锦倒未觉得不悦。
龙章扑闪扑闪地飞来,青鸟尾羽扫过枝头,落地化回小少年的模样,跑到胥锦身边:“我没拦他进来……他不像是坏人。”
胥锦朝屋内走去,对龙章淡淡道:“第一,你的本事拦不住他;第二,你眼里看去遍地都是好人。”
龙章欲哭无泪,不好意思再跟上去,便回头好奇地又围着裴珩转,问东问西:“你是上神,为何要在此停留?是找他来的么?”
裴珩闲闲地靠在花树下:“东海仙岛成千上万,我是第一次遇见你家大人。至于为何停留……”
他看着穿一身黑色暗纹衣袍走来的胥锦,笑了笑道:“本是为了渡化鲲鹏,却没选好地方,深海下的一处海渊不巧是天然的灵阵,反噬起来,我被伤了,就近寻到这里。”
龙章半信半疑:“就近?可我为何一点察觉不到鲲鹏的气息?”
裴珩无奈笑了笑:“这仙岛位置孤绝,我渡化鲲鹏的地方离这儿不知几千几万里,这里却是最近的唯一落脚之处,想来从前未曾有过外人来做客罢?”
龙章叹了口气:“确实。”
胥锦随口问:“伤得很重?”
裴珩苦笑,苦得很真诚:“确实。”
胥锦深邃黑沉的眸子垂下片刻,点点头。
裴珩扶了袍子上的落花,起身慢慢地走到胥锦身边,目光里颇有兴味地盯着他手里那坛子:“是酒?”
他狭长的桃花眼笑意潋滟,静静体会空气中单薄的酒香,道:“白露引,花间酿,渊底藏——是‘长相思’,对不对?”
胥锦从不与谁来往,对外界给佳酿起的名字亦不知晓,将小酒坛递给裴珩:“只是酒而已,庭后有许多,喜欢就随便取。”
龙章在旁瞪大了眼睛,第一次见胥锦对谁如此温和,心想也难怪,毕竟上神,上神与寻常的妖和灵物总归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大约是好看又爱笑罢。
裴珩心满意足接过酒坛,启封品了一口:“你能自己琢磨出这方子,委实有天赋。”
胥锦望着那人清雅的侧脸,饮酒时脖颈微微仰起,心中便有些从未体会过的细小扰动。
龙章倏然化回青鸟身形,对胥锦道:“西边有骨翼鸟飞来了!”
胥锦蹙眉,周身仿佛涌起一股不悦的暗流,整个人徒生一股戾气,他抬步便走到临西岸的海崖上,猎猎的风扬起他黑色衣袍和乌发,修长如剑的背影。
裴珩随之跟过去,不远不近站定,望着胥锦,再沿胥锦所对着的方向远眺,汹涌海涛上的苍穹间,黑点般的影子在靠近,一眨眼便已现出巨大宽阔的双翼。
那些巨鸟皮和羽毛包裹着骨头,显得瘦骨嶙峋,那些羽毛湿漉漉的贴着身体,尖锐的长喙和猩红的眼睛,一看便不是善茬。
裴珩道:“骨翼鸟是海中之妖,可离海翱翔,性情凶猛嗜杀,是天性易作恶的妖。”
龙章在裴珩身边站定,低声道:“骨翼鸟每次闯进岛上,便要将花木毁个遍,飞禽走兽一个不落地杀死。胥锦每次走时都会留下结界护住仙岛,若刚好撞见它们……”
龙章没有继续解释,胥锦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从潮湿的海崖黑石上跃至凌空,手中召出一柄纯黑长戟,径自踏在一只骨翼鸟背脊上,那柄长戟迅疾如电,大开大合地劈出。
胥锦在高空中不断从一只骨翼鸟身上飞跃至另一只呼啸盘旋的鸟妖身上,仿佛沉稳地走在梅花桩上。
他的背影和一闪而过的侧脸充满不耐烦,不断有凄惨唳声划破长空,长戟带起风声,斩断鸟妖要害,当空就砍得它们七零八落。
一只又一只骨翼鸟坠落进海里被暗涌卷走,偶有漏网之鱼扑到仙岛上,巨大翅膀如一把剃刀,将丛生的白薇瞬间碾得如尘泥般凋零。
裴珩没有插手管,龙章也不急切,只是厌烦这些低等又爱惹事的妖物:“那丛花儿生长在靠海悬崖,开花很不易,就这么被毁了。”
胥锦下杀手很利落,他在一只坠落的妖鸟翼尖微一借力,掠身落回崖边,长戟在他手里轻轻松松旋了一旋,带着万钧之力便穿透了最后一只试图用翅膀压毁林木、碾死林间鹿群的巨鸟。
裴珩的眼中颇有些欣赏,那挺拔的背脊,黑色衣袍勾勒出的劲瘦腰线,挥戟时气势如虹的手臂弧度,无一不落在他眼里。
鸟妖妖丹尽碎,尸骨消弭。
胥锦手中的血还未擦干净,走过那丛白薇旁时,修长笔直的腿没再迈步,他掌心蕴起淡淡灵力,灌注在枝茎伏地的花木上,那淡金色的灵力裹挟着温柔的东风,花木重新抽枝生芽、结出花苞、缓缓绽放。
他注视那丛白薇的目光很安静,周身逼人的戾气全然不见。
一时与众妖厮杀得狠烈,一时又耐心将一丛脆弱的花木养活,非是慈悲怜悯,只是凭本意,这鲛妖少年的性子当真有趣。
裴珩负手在旁看得津津有味,胥锦察觉他的注视,抬眼看了看裴珩,低头拈起一朵层叠如云的白薇,隔空丢给裴珩:“走吧,你该歇着了。”
落难的承胤上神毫无狼狈,他嗅着那朵花儿,优哉游哉随胥锦回到宅院,大大方方把自己安顿下来。
第33章 花酿
裴珩住下,龙章最为兴奋,这里未曾有过这样的客人,他便天天围着裴珩转,填满自己的好奇,进进出出像一阵风。
裴珩内府元神受创,休养的日子里便把胥锦的居所当作自家,上午住下,胥锦下午来时,房中已多出一张书案,案上笔墨俱全,裴珩正在默帖。
胥锦问:“仙界典籍?”
裴珩停笔,朝他眨眼笑了笑:“那些东西没意思,只是随便写写。”
胥锦挑了挑眉头,裴珩半哄骗道:“要不要拜我为师,带你学学那些没意思的典籍?”
胥锦当然没兴趣,裴珩拉着他绕过案头,带他执笔:“开玩笑的,你修天然之道,学那些纯属画蛇添足,不过写写字是不错的,凡人常说练字修身养性,确实能静心。”
胥锦对此倒有些兴致,因为他见裴珩的墨迹,落笔风骨天成,实在好看。
胥锦聪明,裴珩又是个闲散的,便带着他入门,而后随手幻出几册书帖在案头,让胥锦挑顺眼的临着写,自己就在一旁懒懒一倚,喝酒晒太阳。
裴珩自己都不知道,他给的那些帖中,便有他自己从前抄的典籍,而胥锦尤其鬼使神差看着裴珩的字最顺眼,于是天长日久,裴珩发现的时候,胥锦已经悄无声息学了一手与他一模一样的字。
裴珩心很宽,但脸皮厚度到底有限,于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表面很坦然,只说这是正常的,还夸胥锦悟性高,胥锦便笑笑,妖冶昳丽的脸上有些裴珩未察觉的纵容。
仙岛上万妍争芳,终年如春,胥锦无事时便酿酒,裴珩随他一起选花挑蜜,撸起袖子围着酒坛研究改动酿酒方子,把“长相思”的古方和胥锦的方子糅合。
胥锦从前总是把酒埋在海渊之下,如今便在庭前屋后也埋了酒坛,裴珩在花下懒睡,自称是枕酒而眠,兴许是渡化鲲鹏受伤所致,他每次半醉去半睡去,一直到日落西山也不醒,胥锦便把他抱回屋里安顿好。
将养得差不多,裴珩便回九重天一趟,有意无意到了司命星君那里,说起胥锦的事,司命见多了三界生灵的曲折,便道:“听上神所言,那鲛妖修为强大,心性单纯,又有磐石坚毅之质,依小神愚见,上神可以多留意着些,这样的资质要飞升不难,但这心性也容易误入歧途,一旦走上一条道,就算撞南墙也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