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妖[重生](41)
顾少爷沉默了好一会儿,问:“兰雅肯定会恨汗王,可吕厄萨与汗王的部族交好……”
胥锦感觉他声音渐渐低下去,情绪有些奇怪,便伸手给顾少爷盖好毯子:“睡罢,王族的事情没法用爱恨解释,今天是朋友,明天就是敌人。”
“侯爷和王爷去哪儿了?”顾少爷有些困倦,迷糊道。
“去办点事。”胥锦拍拍他,“睡罢,醒来就见到他了。”
天亮前,裴珩和燕云侯回营,身上染了淡淡的血腥气,燕云侯抱着熟睡的顾少爷回帐,裴珩解下一身夜行服,侧过头看见枕着双臂注视自己的胥锦,笑笑道:“在想什么?”
胥锦勾起嘴角,直言不讳:“想看王爷穿铠甲的样子。”
裴珩低笑,拿起湿巾布擦身,裹了件单袍坐下:“过些时日罢。”
胥锦未等他系好衣带,便伸出手臂拦腰把人带到身边躺下,侧身搂着裴珩,掌心擦过裴珩微敞衣襟下的胸腹皮肤,感受到他夜里骑行疾驰以及剧烈打斗后轮廓清晰的肌肉:“怎么样?有人集结兵马要闹事?”
“你……”裴珩微微一抖,却没有阻拦胥锦乱摸的手,默许般由他抱着自己,“大汗王的二儿子和小儿子不合,他们统领着各自手下部族,已暗中调遣大批兵马慢慢地集结,不知打算往哪打。不过除非自己人跟自己人打,否则定会破坏联姻。”
“得再等等?”胥锦轻嗅裴珩后颈的气息,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些,手指一碰到裴珩的皮肤,便不由得想起那大片刺青图腾,顷刻燃起一股冲动。
裴珩克制着,呼吸微微颤动,攥住胥锦不安分的手:“等他们整装待发再兜头收拾……胥锦,你不打算睡了么?”
胥锦停下手,过了一会儿问道:“我想对你做点什么,但……我觉得那会伤害你。”
裴珩一愣,继而意识到胥锦恐怕对那事的细节并不知晓,都说鲛人性淫,他大概是自古以来最纯情的鲛妖了。
裴珩一贯开起玩笑来没个边儿,他转过身扣着胥锦的手,轻轻捏住他下巴,打趣道:“该担心这事的是本王,放心吧,到时让你‘喜极而泣’,哭出一把珍珠来,好不好?”
“就这么惦记我的泪?”胥锦忍不住笑,他的确不知道那事具体该怎么做,但本能告诉他,他是上面那个,于是把裴珩扯进怀里搂紧了,不动声色地柔声道,“你是主人,想做什么我不都得听话么?”
裴珩呼吸紧了紧,他和燕云侯往返疾驰了一夜,靠在胥锦暖融融的怀里,通身疲惫都涌了上来,低声模糊地嘤咛几下,没意识到自己恶趣味的玩笑已经引发了胥锦认真的思考,迷迷糊糊睡着了。
翌日一醒,已是日上三竿,营帐不远处露天架着锅子煮羊奶和牛羊肉,火上还烤着一只皮焦肉嫩的乳羊,油脂香气四溢,本该最最悠闲的时候,晒太阳喝酒吃肉,但裴珩和胥锦是被吕厄萨隔着帐子叫醒的。
“王城出事了。”吕厄萨低声地简明扼要道。
两人飞速地起身收拾,一边系外袍衣带一边随吕厄萨往主帐走。
大帐周围已经肃清,士兵严密看守,燕云侯和柔章帝姬已候在里头,兰雅满脸担忧。
“是大汗王,今晨忽然遇刺,中了毒箭,昏迷不醒。使队也遭到牵连,但没出人命,现在部族王军已经封城,宿卫营又出了问题,整个王城已经被挟制。”吕厄萨道。
“有人浑水摸鱼?”燕云侯道。
裴珩沉吟片刻,道:“王城什么情况?”
“不是从外包围,而是从内挟制,所有大臣贵族几乎都在那里,各部族已经调集兵马准备援救自家主子,眼下都只能静观其变。”吕厄萨道。
北疆的大人物几乎都成了人质,王城里头随便死几个,就能立即引发一场大乱,这里的兵权布置与燕国不同,各部族都掌有相当的实力,这回麻烦了。
裴珩道:“昨夜去探,二王子与六王子调动兵马各有六万,他们先前不敢闹出大动静,辎重粮草只能一点点转移,但还是大量囤积调集。这番贮备,明显不是冲着近在咫尺的王城,至少是要进犯到燕国北境,一举打破两国联姻。”
燕云侯道:“两边都不是小动作,王城的事他们未必有精力做,很可能有第三方参与。”
那两位王子一向是朝中主战一派,去年底屠了北境三城,此次两国一旦联姻,大汗王为了邦交大业,便不能重用两人。部族王位争斗素来残酷,二人决计不会束手待毙。
士兵来报,在吕厄萨跟前单膝跪下:“回禀大世子,王城围城兵马约一千,宿卫营半数跟着反了,城内王公贵族已被控制,分裂数派,都在试图往外传递消息命部下来援,尽数被截下,这次恐怕是最后一次传出信报。”
吕厄萨沉声道:“安克图部有三百死士、五万部族军队。王城今日有宴会,重要人物应当都在宫中……得从外攻城,与皇宫内部接应。”
燕云侯见他意欲调兵勤王,劝道:“死士最好留下至少一半保护兰雅,部族兵马更不可尽数调离。”
“可派死士潜入王城,先救出使队,再想办法避免臣子贵族死伤。”胥锦道,“使队若出问题,两国联姻必得推后,朝中若出内乱,咱们也未必能如期回去。”
裴珩想了想道:“吕厄萨,你出一百死士、五百部族兵马,加上我身边二十玄甲卫、三百大燕王军,保住王城里头的人命,再清剿反贼。余下人马全部按兵不动,以防二王子和六王子异动。”
燕云侯收束衣袖,接过裴珩扔来的兵马符,笑了笑道:“在下没带人手,不好意思干看着,就自己上阵带兵罢。吕厄萨,朝中可有特别顺眼和特别不顺眼的?我帮你留意收拾收拾。”
吕厄萨哭笑不得:“不必了,尽量别死人,如果赫连家死了人,那便最好让沮渠氏也死点,人数差不多就行。”
兰雅一直在旁不说话,她其实很乐见大汗王去死,这个人对自己好,不代表能抹消灭族之仇,但看在吕厄萨面子上没幸灾乐祸。
柔章帝姬随手高束起满头青丝,起身道:“我随你去,女眷宫妃们就算救下来,你也没力气应付,任凭将军亲卫出面,也都得头大。”
燕云侯正有此意,闻言感激不尽,朝柔章一抱拳。
众人配合默契,仿佛一瞬间回到当年共同北征的时候,只是如今再无先帝荫庇,少年们已经褪去青涩无措,变为成熟稳重的国之栋梁。
两人清点人手便出发。裴珩召来昭武军副将卢霆,看了看吕厄萨,道:“王城事发突然,但有燕云侯在,两个时辰足矣解决。二王子和六王子既已准备充分,待到两个时辰后王城解围,他们多半还是要照计划南下进犯。咱们务必要将之拦在莫浑关外,否则昭武大营烽燧一燃,两国还没联姻,就直接开战了。”
卢霆眉头紧皱:“王爷,在下可立即调拨北大营第六军部兵马来援,沈公子若从中周旋,正当值的第四、九、十一军部也可立即发兵。”
裴珩摆手:“不可。叫你来,就是特意说此事,虎符我已交出,绝不可调动你和金钰麾下兵马。只传消息回去,让沈霑命第九军部和十一军部备战,斥候探查范围扩大至莫浑关外,我与吕厄萨在后方配合,前头让他们该怎么打怎么打,不必请候我命令。”
卢霆欲言又止,满脸都写着对裴珩归营掌军的盼望,吕厄萨和胥锦、顾少爷都感受到了那份望眼欲穿。
裴珩见他失落,笑着道:“我不去,但有一人,他的命令便如我命令,你写信给沈霑,让他带着去。”
众人俱是惊愕,没有反应过来,但见裴珩望向胥锦,揽着他往前一步,朝卢霆做了个手势,笑道:“这位是青玉殿入赦武者,青玉武者掌有特权,在外凡遇敌军进犯,可代行将军令。五万人马以内集结出兵、调运辎重不必请示。”
胥锦深深看了裴珩一眼,裴珩朝他微笑,眼中俱是信任。
卢霆反应过来,立即取纸笔写了封简信,盖了自己的将印呈给胥锦:“沈霑公子想必知道大人是谁,这文书权当佐证,大人入营只需出示武者紫金佩即可。”
胥锦听到沈霑的名字,不由与裴珩相视一笑,初见时裴珩便借用沈霑身份,如今便能见到本尊了。
昔日笑言,今日不想竟成了真,胥锦取了青玉殿武者武服,裴珩把照夜白牵来给他,胥锦翻身上马,弯下腰与裴珩拥抱,裴珩低声感慨道:“我的将军。”
胥锦心头一颤,柔声道:“等我。”
而后策马离去,照夜白长嘶一声,绝世良骏势不可挡,绝尘奔向昭武营。
第52章 千军
卢霆前去布置昭武军和王军, 坐镇部族大营。裴珩转头看向乖乖坐着的兰雅和顾少爷,笑着对顾少爷道:“待会儿和公主随卢霆去帐中待着, 若非万不得已不要用灵力伤人,否则有损修为,于你身子不利。”
兰雅撑着下巴郁闷地道:“王爷,从前我是个丁点大的小孩儿, 只能留在帐子里看你们来了又去, 杀敌议战,如今竟还是这样,怎么就没有长进呢?”
吕厄萨揉揉她头发:“我们东征西战, 不就是为了世上多些你这样的人么,安安心心度日,永远不必惶惶, 不必长大。”
兰雅吸了吸鼻子, 笑笑道:“哥哥说得对……我今日觉着, 王爷跟先帝可真像啊, 站在舆图跟前,简直就像当年他排兵布阵的模样。若他知道你们今日都能独挑大梁,想必心中宽慰得很。”
裴珩闻言有些出神,吕厄萨也沉默了片刻,裴简早已不在,但终有一个少年活出了他的模样, 庇护着他所庇护的土地。
两人相视, 不由淡淡一笑。
两位北疆王子狗急跳墙, 纠集兵马,一旦不能成功挑衅大燕边境,便很可能转头把目标扎向兰雅公主和安克图部族。吕厄萨提前疏散了部族的人,清点五万兵马,召集部族将领。
大帐已成为临时指挥中枢,他与裴珩商议后,将五万兵马全部交由裴珩统帅,自己则率领三百昭武军前往各部族领地安抚探查。
“就这样把你的人马交给我了?”裴珩送吕厄萨到帐外。
“怎么,需要担心什么吗?”吕厄萨笑笑。
裴珩召来一名士兵,让他送一套甲胄来,道:“若我用你的兵马围了王城,再调集昭武军北上,趁众部内乱一举平了北疆,你当如何?”
吕厄萨撞了他肩膀一下:“我当俯首称臣,佩服王爷终于变得心狠手辣,为名垂千古不惜牺牲数万不该牺牲的性命。”
裴珩大笑,吕厄萨拍拍他肩膀:“走了,家里老小都托付给王爷了。”
裴珩回帐,对安克图部众将领微微颔首,问候了一句,便单刀直入在舆图旁分派兵马,讲解布阵战术,将领们来不及质疑询问,只得立即进入状态,听到后头也没有可质疑的了,心服口服领命各自下去。
小兵送来一套将军铠甲,裴珩脱掉外袍开始换铠甲,鱼鳞甲护肩闪着细碎寒光,他扣好护臂,水墨般的长发高束起,穿以玄铁簪,瘦削如玉的面庞竟生出一股凛冽。
入帐复命的将领见了他一怔,继而低头迅速禀报,裴珩简单答复过,又走回舆图前静静沉思。
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大帐,细小尘埃勾勒出光的形状。他素日里锦衣轻裘,面色苍白,身形放松就显出病弱风骨,如今披甲,真正是传闻中睥睨捭阖的昭武军最高统帅的模样,背脊如枪,清瘦的脸部轮廓被铁甲寒光映得分明,半点缱绻也不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