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不会飞(92)
傅母压抑的情绪濒临爆发的边缘,傅深听着一句句激动的诘问,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喊了一句:“妈......”
“你别叫我!”
傅母突然怒吼出声,她红着眼,抬头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傅深,用力攥住了自己儿子的衣襟,力竭之后半靠过去。
“你告诉我,傅深......儿子,你告诉我,你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这些年......这些年你究竟是怎么......是怎么过得啊?”
傅深初时以为是母亲已经查到了什么,了解到真相后对自己儿子欺骗她的一种怒急。但当他低下头扶住奔溃的母亲,他才发现他胸腔前的抖动不是克制怒火,而是哭泣的抽动。
傅深平生只见过母亲两次恸哭。
一次是得知父亲的死讯。
一次是得知姐姐的死讯。
而如今,一生要强什么都不肯认输的母亲,就这么伏在他胸口,无声的流泪。
他才看见她精心养护的头发间夹杂的白发。
傅深身上有典型的大男子主义的专断独横,他投资做事从来自己决定绝不会让任何人插手,一旦下定决心的事谁也没法改变。但他后天的家庭教育又在十几年间给他添上了浪漫、慷慨,又隐藏着善良心软的性格标签。
三年前他看着林温一次一次从窗台坠下,没能保持得住自己的铁石心肠,伸出援手。如今他也没法在母亲的眼泪攻势下,继续保持着无动于衷。
他把流着眼泪的母亲扶到沙发上坐下,叹着气蹲下身,就知道自己瞒了近十年的东西已经没法藏住了,索性据实以告。
“妈,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傅深的声音沉稳:“姐姐的死......这件事其实到现在也没有直接证据能表明跟韩家有关,只是姐姐生前打给我的电话让我对韩天明产生了怀疑,经过这些年韩天明的所作所为和我的调查,我认为韩天明和姐姐的死绝对脱不了干系。最近我也查到了一些新的东西,能证明姐姐去世那天韩天明就在场,他目睹了姐姐心脏病发作并换掉了姐姐的药,导致姐姐......没能等到抢救便去世。”
“惠惠生前和你打了电话?那不就是......你生日那天?”傅母握住了傅深的手,“她和你说了些什么?她的死和......和韩知有关吗?”
傅慧去世的前一天,不,按尸检报告的时间来看应当是她死亡的当晚。那是傅深的十八岁生日即将到来的日子,他和特地赶回来的朋友们聚在一起庆祝,然后在零点准时接到了姐姐的电话。
傅慧和往年一样,在电话那头祝福他生日快乐交代他几句家常。傅深一开始高兴地应答着,直到他察觉到傅慧异于往常的沉默。他问傅慧怎么了,傅慧没答,反而问他道:
“小深,如果你发现一件事我做的并不怎么对,你还会信任我给我一次机会吗?”
“当然啊。”傅深答的果断,并在傅慧问出为什么时瞬间回答:“因为我们是家人啊。”
“家人......是啊,我们是家人。”傅慧在电话那头喃喃着:“家人总归是要再给一次机会给他,是我把他带了回来,总归要把他拉回正途......”
后面的话她的声音很小,场地吵闹,傅深只听了几句大概。追问过去,傅慧却不愿意再答,只又与平常一样对他笑道:“没什么,你好好玩就是了,有空多回家陪陪妈。凡事都不用怕,有姐姐呢。”
“有姐姐呢”是傅深听了十几年的承诺,后来又成为他几十年间的梦魇。
他以为那是一通稀疏平常的电话,并没多心便挂断。谁承想,短短几个小时过后,就传来了傅慧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的死讯。那个一直站在他面前说着“有姐姐呢”的保护者,就这么突然的离开在了爱她的人的生命里,从此再不能睁开眼睛。
他永远无法忘记自己那天的心情,也永远无法忘记当他查出韩知是韩天明的私生子那一刻的恶心。他们跗骨在自己亲姐姐的血肉上生存,腐蚀她的骨血,又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多令人恶心发指。
傅深简明扼要的和傅母说了自己的怀疑和调查,尽可能的省略了一些细节,护住了她的情绪。
傅母在真切地听到自己女儿的死和韩天明韩知都有关后,死死地攥住了拳,牙狠狠地相抵。
她从小被父母保护的还算好,但也不是没见过大家族利益相争到流血割裂,最后闹得家破人亡的场面。所以成婚之后,她和丈夫都从本家中分割出来,就是为了让他们的孩子不用再成为家族利益的争斗者和牺牲品。
可万万没想到,精心养护长大的女儿,成为了别人眼中挖骨吸血的对象。
“我还没死呢,韩家、韩家他们竟然就敢用吃绝户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傅母气的心脏发疼,这些年她不是没有猜测,甚至她察觉到傅深的作为后,明里暗里也帮了不少忙。她只是没想到,真相竟然肮脏到这种地步。傅慧当年结婚、领养韩知的时候有多高兴她都看在眼里,转眼间,他们却全都成了背刺傅慧的凶手。
她的女儿,一个人孤苦伶仃死的时候,该有多......伤心。
“韩天明,他这回回国不是为了韩知闹出来的事。”傅母闭着眼急喘了几口气,把冲上她心头的怒血压了回去,和傅深交代着她了解的情况。“你应该知道他在英国注册了许多家空壳公司,国内查得严,所以他这些年一直待在国外操作,已经做空了几家公司。他还和土著的一家资本联合准备制造商业陷阱吞并公司垄断私人矿业。他回来是因为英国的本金还缺一部分,他想把国内的公司卖掉,资产都转移到国外去。”
傅深皱着眉点了点头:“我清楚,您放心,我有处理的法......”
“这件事你一个人处理不了。”傅母斩钉截铁道:“我知道你想怎么做,但不说别的,你现在手头上的资金远远不够。韩天明比你想的老辣,你查到的他的资金都是他愿意让你看到的,这些年他私下的黑色产业链为他敛财不少,这些你是查不到的。结合韩悦这些年告诉我的,还有我在英国查到的,我大概能预估出他留来最后孤注一掷的备用资金,这些你拿着。”
傅母拿出一个小箱子递给傅深。
“这里是大概三个亿美金的资产份额,回来之前我已经给你变现,你随时都可以取用。公司能动的股份财产和家里的一些投资产业还在清算,加起来多多少少也能有五个亿。如果我没算错,你手上大概能用的最多十二亿,加上这八亿,你的资产才能差不多和韩天明持平。如果你觉得不够,本家你姥姥姥爷留给我的遗产,还有你爸当年留给我的,我还能......”
“妈。”傅深反握住母亲的手,“够了,不用动遗产,那是他们留给你最后的东西,您给我的已经很够了。谢谢您,真的。”
傅母一直强忍的眼泪此刻又落下来,她捧着傅深的脸不住地摇头,说不出话来。
如果她能早一点振作起来,如果她能早一点发现,是不是这孩子就能少吃一点苦?少一点孤寂?
傅深一直想保护她,可明明,她才是应该保护自己孩子的人。
她晚来了这么多年,可傅深还说:谢谢她。
这一刻她无比感谢林温能走进傅深的生命,能让她在愧疚的同时感到些许宽慰。
傅深也有人爱,在她缺席的这么多年里。
.......................................................................................
傅深一直等到母亲情绪稳定下来才离开,他心里有一种空释和说不上来的怅惘与满足。
他想起曾经山风墓碑前林温给他的那个用力的拥抱,他很想见到林温,和他说一说自己现在心里的感受,听一听林温的声音。
他点开手机,这时候邮件信息弹出来,他刚好看见了林温的名字。
想一个人的时候看见对方的名字也会不自觉地笑起来。
但傅深这笑没能持续太久,当他满怀期待地点开邮件内容,他的笑僵在了脸上。紧接着他疯狂的跑向车,连身后管家喊他的声音也没管,不管不顾地疾驰而去。